老人摸摸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贴在墙上的大幅照片,上面的女孩巧笑嫣然,他头,轻声道:“石元兄,弥生终于长大啦,我也老啦。只是不知道这人死后要到个什么世界。”盯着相片又看了半分钟,老人微笑着想要转身离去,却看到地上掉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便走前一步,“怎么把照片随处丢,这小丫头。”老人顺手将它拣起来后放到门侧的小几上。眼睛不经意看到照片上的那个精美的银制鸡心后,手上顿时有如吊着个千斤重物,再也无力收回。
空气凝结了三,五秒后,他脸色发青地把照片摁在几上,闭上眼,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仿佛才鼓足了细看的勇气,却不似常人拿过照片来看,而是将自己瘦削的身体趋近矮几,再睁开眼时,鸣纪中慈和的眼神已变得有如鹰隼般锐利孤寒,他盯着照片整整看了有半小时,“好啊,弥生,你真的长大了。”
几分钟的沉寂过后,老者忽然轻叹一声:“石元兄,好几十年了吧。”松手放下照片,失魂落魄地倒退了几步,“看来晚上我必须和弥生好好谈一谈,加三郎,无论你的灵魂游荡在天堂还是坠落在地狱,你的灵魂请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女儿。”说完半眯着眼,肃然立在厅前。
他笔直挺立的身躯背后,支起石元弥生闺房的十厘米桃木柱半截上像是被只山里饿急了乱闯的熊瞎子抓了一把,缺了个好大的口子,本该是原木色的碎裂口上一片焦黑,轻风吹过还带了那么一股燃烧木炭的烟火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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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气什么?不就长的漂亮嘛,不整容你能这么好看?人造美女有什么了不起。”石元弥生换了套看起来很可爱的运动服,也不管到底适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穿,蹦跳着来到计罗居住的东进客房外,所过之处,侍从侍女们皆瞠目结舌。
刚跨进院门就看见池边小道上计罗呆呆地站着,南茗背对着他。石元弥生紧跑几步,招呼道:“皆川君,缘圣子小姐。”
她这声叫唤让尴尬气氛中的两人同时清醒过来,计罗转身向石元弥生挥挥手,“有什么事吗?石元小姐。”
女孩尽力让自己前进的脚步和身形显得优雅自然,到了两人身前俏生生站定,“您好,缘圣子小姐,我是特地来请你们到我那里喝茶的,晚饭准七三十分开始,现在还早,正好请你们来试试我的手艺。”
南茗脸泛桃花,刚才和计罗间亲密的接触让她面红耳赤,呆站了半天也没有消除,偏偏计罗这个呆头鹅陪着她干站着,也不说什么解解窘境。石元弥生的到来显然是及时雨,女郎带着感激轻笑道:“弥生小姐,还要麻烦您亲自过来请,真不好意思。”
“没什么,反正我也有时间,走过来不过几分钟嘛,两位,这边请吧。”石元弥生装做没看见南茗满脸的红晕,指指客房方向,“皆川君,要叫上你那两位朋友吗?”
“不必啦,他们现在有事,等吃饭时麻烦石元小姐派个人来通知一下就好。”南茗笑着替叶盛和张奇推掉,她倒不是摆架子,而是怕张奇那个冒失鬼,言语里别泄露了什么才好,自己得照顾计罗,哪有闲暇再去顾及其他。
果然,石元弥生立刻对她独断表示了不满,转而问计罗:“皆川君,你的意思呢。”
男人没有如她预料中的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树立树立雄性的威仪,反而可有可无地说:“石元小姐,我姐姐说了算。”
石元弥生恼怒地瞪了空气几眼,见南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也不知哪冒出来的怪念头,一把拉上计罗的右臂,“既然这样,我们走吧。”几乎是硬拖着计罗往院子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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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元家专用的茶室就建在东进后手边的一片竹林旁,用就近取得的竹材加上少许松原木搭成,屋上铺着半扎半扎晒干的茅草,里面的摆设也跟日本常见的一般茶室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内部空间稍大一些,约有十几平方米。
石元弥生自己坐到主位上,把计罗和南茗让到客座上坐下,“这个茶室怎么样?”问话的对象是南茗。
“石元家不愧是世家大族,这个茶席匠心独运,很是雅致啊。”南茗拢着手答道。
“这是中国古代名家的字画,现在索斯比要拍个几百万美金吧,石元小姐,您很懂得欣赏‘艺术’。”南茗故意不去看卷轴边悬挂着的竹制花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石楠花加上金雀儿,这初冬怕是要栽培到温室里。”
“不好意思,那是我的作品,难入行家法眼,请自便。”石元弥生无可奈何又发作不得,只好拿过炭篮,用火箸夹过三两块白炭放到凉炉中,再用纸褶燃。然后从黑色茶罐里倒了茶叶末在茶磨里,借着碾茶的机会问:“有件事我一直很想问皆川君,但他这么听您的话,我还是现在请教您好了。”
计罗对她话里有话完全没有反应,眼睛虽盯在石元弥生动作的手上,却略显呆滞,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哦,石元小姐您太客气了,有什么话请问。”
“不怕缘圣子小姐笑话,我们石元家想来您也有所听闻吧,已经过世的父亲一直被视为右翼领袖。当然我们也不是平常的正经人家。”石元弥生用力碾碎青黑色的茶叶,“我很不礼貌地派人查过皆川君的身份,全日本登记过的皆川宏自共有七人,巧得是他们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不知道缘圣子小姐能不能一解我心中困惑。”
“狡猾的小丫头,我就知道你志不在此。”南茗心里暗骂,她对刚才石元弥生用话语挑拨计罗和她之间的关系十分不满,但脸上却笑得更加真诚,“弥生小姐,既然您都开诚布公,我哪能不说个明白。我们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组织而已,怕您见笑了。”
石元弥生放下茶磨,拿起边上放着的雪白茶巾,一边缓缓地擦拭着唐物茶碗,一边追问:“方便的话,可以说说吗?”
“我们是极左组织,赤军,您听说过吗?”
赤军的大名鼎鼎谁人不晓?作为一个极左恐怖组织,“赤军”正是二十世纪六零年代那场特大动荡的产物。
1968年,法国学生掀起了一场席卷法国全境的“五月风暴”。运动的口号五花八门,从反校规到反越战,从要求绝对自由到抨击资本主义。名目繁多的“新左派”群众组织应运而生,它们多数以托洛茨基为招牌,有的也打出格瓦拉主义的旗号,更有的甚至自诩为“毛泽东共产主义小组”。虽然这场动乱被当时的戴高乐政府勉力平息下去,但是这场几乎颠覆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风暴产生的巨大影响却飘洋过海,传到了战后被美国占领着的日本。
而这时候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已经成长起来了一批新生代学子,他们看到了社会的弊病和空虚,对自己的前途感到迷惘,同情第三世界国家人民所受的苦难,并对前日本政府发动的侵华战争,东亚侵略战争强烈不满。“五月风暴”使他们似乎看到了世界革命的希望。在这样的催生环境下,日本赤军于1969年9月正式成立。其成员主要由学生运动中的极端分子组成,其宗旨是以城市游击战为手段,进行“世界革命斗争”。
记忆里那些爆炸,枪击,种种惨无人道的画面让回想起来的女孩缓缓移动擦拭着碗沿的手猛地一颤,惊问道:“赤军?不是已经解散了吗?前几年不是已经有报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