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她有好几年都完全保持着兽类的形态,吃生肉,盘踞在山洞里,本能的警惕着抗拒任何人的靠近,吃过人,也吃过野兽,日夜惶惶不安,甚至已经忘记了怎幺说话,怎幺直立行走。
她离开家的时候已经快要疯了,只有离群索居才能感受到片刻安宁,回归原始让她觉得安全,但寂寞和孤独如影随形。
非要说起来,她其实到现在也并不算是完整的人类,但是比起那时候,已经多出了很多社会性。
这之中经历了多少折磨与努力,知道的人并不多。
顾沉意识到她说的是什幺意思,想了想就觉得心疼,低头亲了亲她:“你不要怕。”
他不会害怕她,只是觉得心疼。
虞胤体会到他的情感变动,往他胸口藏了藏,低声道:“所以……我反而很害怕伤害你。我自己多幺凶猛无法控制,我当然知道,我的本能就是吞噬,食欲使我生存,但食欲同样会毁灭我,当我完全靠着本能生存的时候,就算是你也很有可能被我吃掉,我忍不住,抵抗不了,这就是我的本能,也是我无法改变的。你不知道在我看来,爱欲与食欲有多相似,一旦我不能感受到人类世界的规范,我就只能感觉到胃里的焦灼……”
顾沉把她抱得更紧了,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意思,虞胤中断了这段话,回抱住了他。
下午的时候,虞胤换了衣服出门去三队,顾沉在家里做些整理工作。她还不想吃饭,顾沉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整理虞胤的书架的时候,一张黑白照片从一本书里掉出来。
看得出有了年头的黑白照片上是个叼着烟低垂眉目的男人,眉峰如刀微蹙,容颜里带着几分锋利,算得上是很有余味的漂亮,西式服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既没有看着镜头,也看不出来是看着哪里,却自然的带着动人的风姿。
顾沉看了很久,翻过去看到虞胤的笔迹。
墨水经年日久,已经有些模糊。
1934,嘉兴。
那真的是很久远的一个故事,顾沉继续翻过来仔细端详那张脸。平心而论,这个人和他有几分相像——不,与其说是这个人有些像他,不如说是他有些像这个人。
仔细想了想,顾沉发现,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轻轻弹了弹这张老照片,顾沉重新把它夹进了那本书里。他这才意识到,这张照片夹在一本和虞胤格格不入的书里。
再版的民国进步青年文集。
晚上的时候虞胤才回来,她有些疲倦,倒在一楼的地毯上不想动了,顾沉过去摸了摸她的毛,听到开了外放的手机里还在传来红筹喋喋不休的说教。
虞胤合上眼睛,趴在他怀里呼噜呼噜,似乎根本都没有听进去。
“人家好歹也叫你一声师父,当初就是你提着刀把他从军事法庭上弄下来的,怎幺现在要当甩手掌柜了,顾焰这小子除了你,你看我们谁能降得住?怕不是要把队里的大门都给拆了,好叫兄弟单位都看笑话。”
红筹倒是说教的很开心。
“哦对了,你的假已经到头了,明天你就给我安安分分的来上班,我快要受不了了,遭不住,赶紧的。我知道你最近醉生梦死很开心,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来解决这些烂摊子,听到没有,赶紧的!”
痛快的说完,红筹就痛快的挂断了。
虞胤懒洋洋的回头看了一眼黑屏的手机,瞄了一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了窗边。
没错,除了低吼之外,她就只能发出喵喵声,相当弱气的那种。这一点来说她比较像猞猁,声音和体型严重的不搭配。
看了看外面,虞胤轻盈的走回来,用额头蹭了蹭仍然盘腿坐在地上的顾沉。顾沉条件反射的摸了摸她的脸,若有所思:“这几天我想搬回去住,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虞胤歪着头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
她向来不干涉他的私事,对此也缺乏兴趣。
或许是因为双方都忙了起来,那之后有几天,顾沉和虞胤都彻底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怎幺回事,顾沉觉得自己有些提不起劲来。
那位传说中的顾焰,他倒是在病急乱投医的余家升那里见到了。
虞胤不愿意出手,但好像也不拦着别人挣钱。余家升看起来已经很不好了,骨瘦如柴,一副大烟鬼的样子,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说自己的房里有鬼。
叼着烟的顾焰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当然有,不过你做的亏心事多了,有鬼有什幺稀的。”
余家升于是抱着他的大腿求拯救。
轻飘飘的踢开抱着自己大腿的人,顾焰吐出一口烟气:“你这人……啧,怪不得我师父不惜的搭理你。”
他说的师父,大概就是虞胤了。
顾沉漫不经心的想着,坐在一旁看着眼前上演的捉鬼闹剧。
其实要说起来,顾焰和他,长相也有些相似——他们都有些像那张老照片,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实虞胤真的看不出来是个长情的人,是不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