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中年人,高而瘦的身体恰到好处地支撑起长长的深色袍服。金色的织线在天鹅绒的底色上分外闪烁,但却比不上他的人——被精炼的鲸脂整齐地梳拢的头发光洁得犹如熔铸的铂金。他的面容很深刻,但似乎敷着一层薄薄的细粉,恍如石雕般苍白而光洁,高耸的眉头间三道竖纹也同样深刻,不动半分。甚至眼眸的灰蓝都像是钢铁的闪光,包裹着一团山雨欲来的浓云。
与那灰色相对的时候,安娜苏几乎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垂下头去,躲开其中严厉与锋锐。
但最终,她还是选择安静以对。
如果是之前的自己,或者仅仅只是对视就已经颤抖不休了吧?不过此刻,其实她知道自己也只是在忍耐,才稳住了动作,只是在压抑,才没有开口。
心情的激荡,是必然的,因为面前的这个人,给了她太多。也夺走了太多。
给予了她一半的生命,也将母亲从她的身边夺去,给予了她一个尊贵的姓氏与身份,也夺走了她直到十五岁之前的自由,给予了她成长的一切优渥条件……也让她的心灵承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与压力。
名义上,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帝国的公爵,佐尔根家族的执掌者。然而事实上,他却从来没有用‘女儿’,或者类似的称呼来叫过安娜苏一次,在安娜苏心中,他永远只是那一张用白粉和冷漠所装饰起来的面容,而即使是这样的记忆,也不过仅仅只存在于几次短促的见面而已。
每一次,都伴随着悲伤。
“用谎言来回绝皇帝的邀请,这就是你的贵族礼仪?或者,是与野蛮人混迹了太长的时间,让你已经忘记了一个有教养的人应该如何说话了?”公爵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然而其中压抑的愤怒却缓缓弥散,他轻轻顿了顿手中的拐杖,转向年轻的皇子:“请原谅我的无礼,陛下……我再一次为了自己管教上的疏失向您表达由衷的歉意。”
教养?记忆中,你又真的曾经教养过什么人,什么道理吗?冷漠与无情?或者……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安娜苏不知道自己紧抿着的唇角正在微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与她熟悉却又讨厌的那个人的表情有几分相似……她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的心绪安静了下来。
不过如此。
那张看上去仿佛永远是记忆中愤恨与恐惧根源的面孔,也不过如此。
即使平静的训斥充溢着威严,像是被压住的火焰,总会带来鞭打或者漆黑的监禁……但也不过如此。
留在记忆中,总是混杂着恐惧的过往已经模糊,而此刻的自己,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总是彷徨无措的女孩子——与晨曦之主的化身相比,一个凡人,即使是有着公爵的身份又如何?经历过神明深沉如渊压迫灵魂的威严之后,人类的愤怒,也不过就是可笑的动作与言辞。
愤怒不过是借题发挥,因为此刻的自己,活着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帝国的贵族在被俘虏的时候当然可以选择苟且偷生,等待家族支付一笔赎金,但是对于女性,尤其是年轻的没有出嫁的女性,选择自尽也是一条不成文的传统……毕竟即使可以赎回,那些可怕的侮辱终究是难以逃避的,因此她们最大的用途也会大打折扣——贵族们很难容忍自己的妻子头上挂着一个被敌人肆意玩弄过的名声,即使贵族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