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他就能赌场翻本。
她这时候,通常都不作声,心里只暗暗地想:像村里的几个新妇一样,生完孩子就死了,这样顶好,她就不用受这活地狱了,真地府大概可爱一点。
随即,她又忙忙推翻先前的念头:不妥,不妥。她去了,把孩子生下来在孤苦伶仃在这个世间受罪吗?还是娘儿俩同时去了快活。
因此她心里常求老天慈怜,一尸两命最好。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开始坦然后地等着分婠那一天,甚至又蹦又跳地试图堕胎。只是不成功,才就此作罢。
她这时候还天真,因为从小听了一耳朵的灌输,信天意。觉得大约是天意不愿她人为地流掉这孩子,因此见不成功,便傻等着分婠那天。
大约请原谅她的痴想,这或许也不算痴想。在乡下,生子生没了的女人才是大多数。何况她怀孩子的时候,在岑家吃住的又很糟糕,是个整张脸都发黄的孕妇。
这一天,天边的红日刚刚悬起来,风和醺的吹着,就和岑老汉去的那天一样的清晨,她肚里痛得厉害,哎哟着躺在干草上。
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浑身虚软,像是被马车碾过一遍。
那个刚落地的女婴,在地上的干草堆上细弱地跟幼猫似的哼哼,手脚缩在一起,皱巴巴的,脐带还绕在身上,胎盘污糟糟一团滩在地上。
可怜。她一见是女婴,一见自己还健康活着,心里想:啊呀!上天不慈怜!
她挣扎着要抱她藏起来。
如果是儿子,她也许就不管了,自己死去,任岑三狗养他。但是女儿,她一定要藏她起来,否则……
可是她的头刚抬起来,手刚奋力抬起了伸向女婴,身子却僵住了。
因为她看见她的丈夫,这个凶恶的男子,怒目直直地闯进来。
一向面容风波不起的她,简直用尽自己一生的失态,向他使劲气力喊:“别碰她!”
但这个一见是女儿,就红了眼的男子,没有一刻商量的余地,也不答一个字,就粗暴地提着刚出生的女儿出了房门。
等她下身还残留着血,脐带拖着,凭着意志虚弱地扶墙走到门外。就见她的女儿,已经被岑三狗按照岑家村溺杀女婴的传统,被抛入了屋后的粪坑。
因粪便的黏腻,孩子咕噜冒泡,没能沉下去。这个男人,又提起一桶沸水,浇了下去粪坑。
一时万物俱寂,她的耳朵里,只听得到沸水烫开皮肉的滋滋声。
女婴一声也不喊——就这样肮脏地、痛苦地、来不及发出自己的冤曲,在粪池就告别了初生的人生。
十六岁这一年,她初生的女儿成了这个时代,无数被溺杀的女婴中的一个。
她后来心里总是想:儿啊,你那时为什么不哭呢。你为什么不喊呐!哪怕是死前哭一声,抗议这个世界——娘也好记得你的声音,死后去寻我无缘的女儿!
自然,她后来才想起来,那是因为她自己当时昏过去的缘故。她当时心里什么东西被活活剜出来一样,一声没吭地瘫在地上,昏过去了。
☆、第45章人间路〔四〕
张若华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本能地要跳进粪坑去捞那个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