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大军此时已集结完毕,准备开拔了。
李素朝方老五道:“马上去一趟帅帐,告诉我舅父,就说大军暂停行动,事有变故,我随后便去向舅父解释。”
方老五领命,急匆匆出帐离去。
高灵贞一脸惊色看着他:“李县公,你真要……”
李素点点头,笑得无比灿烂:“没错,我要做的,正是你在想的……”
高灵贞仿佛今日才认识他一般,盯着他失地喃喃道:“你果真疯了!”
李素直视她的眼睛,缓缓道:“你以前不是很好为何大唐皇帝会给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爵封县公?我告诉你答案,不仅仅是因为我聪明,更重要的是,当情势到了要拼命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豁出命去,我的爵位,是用自己的性命挣来的,今日,亦是如此!”
高灵贞忽然觉得很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攥紧了拳头怒道:“你知不知道平壤城的守军有多少?”
李素平静地道:“我知道,肯定比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少,平壤,其实几乎已是一座空城了,对不对?”
高灵贞颓然一叹,心情十分复杂。此刻她也不知道领着这些敌队进攻自己国家的都城究竟是对还是错,李素不相信她的誓言,同样的,她也不敢相信唐军冒这么大的风险打进平壤纯粹是为了帮她的父王夺权。
…………
大营内准备开拔的唐军将士突然停了下来,很快,李绩带着几个亲卫骑马从庆州城内赶到大营,进了李素的营帐后也不等他们行礼,匆匆道:“子正为何暂停开拔?大军行止不可儿戏,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李素指了指旁边的高灵贞,笑道:“舅父大人,容外甥引见,这位,是高句丽国主高藏的三女,建安公主高灵贞。”
李绩一愣,这才发现了旁边这位女子,皱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此女老夫见过,她不是被你俘获的女刺客么?”
“是刺客,但也是公主,今日方知她的身份……”李素扭头瞥了她一眼,道:“她倒是隐藏得深,这么久没漏过口风。”
李绩哼道:“公主又如何?两国交战,指望老夫将公主待若上宾么?”
李素朝他秘地眨眨眼:“舅父大人,两国战与和,皆因利而趋,咱们在高句丽国中纵横,可以战,也可以和。”
李绩愣了片刻,道:“子正的意思……”
“如今的情势,咱们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与咱们交战的不是高句丽,而是泉盖苏文……”李素再次扭头望向高灵贞,道:“想必高句丽国主是不愿意与咱们大唐交战的,公主殿下,你说对吗?”
李绩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立马便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咱们与高句丽国主讲和,然后共同对付泉盖苏文?”
高灵贞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闻言立马道:“唐国英国公足下,我可代父王与贵国结盟,请贵国助我父王一臂之力,诛除高句丽国贼,若还权于我父王,我父王愿为唐国藩属,立誓永世不叛,违者天谴之!”
李素哈哈一笑,道:“舅父大人,您看,咱们现在仍旧要与泉盖苏文交战,不过交战的性质却已变了,这叫什么?这叫‘清君侧’!师出大义之名,君王天子以礼定天下,以法治天下,今高句丽君权旁落,奸佞当道,我大唐以天可汗宗主国之名,见此君不君,臣不臣之逆国岂能袖手?”
李绩眼睛一亮,道:“子正的意思是,咱们打进平壤城去,将城中附逆泉盖苏文的乱臣奸佞尽数诛杀,扶国主高藏夺权上位,高藏再以国主诏命正天下,令泉盖苏文不得不回军……”
李素看了高灵贞一眼,笑道:“兵临平壤城下,若国主高藏愿为咱们打开城门最好,若不愿,咱们强攻进去,入敌国都城诛杀奸臣逆党之后,从容退去……”
高灵贞忍不住道:“可是,李县公,若泉盖苏文领兵回转驰援,而你们已经退走,我父王岂不是……”
李素笑道:“就算没有我们唐军,你父王不是照样准备起事么?我们只是顺便助他一臂之力,既然你父王有此谋算,想必事前已准备多年,平壤城内的朝臣应该被你父王暗中拉拢不少了吧?否则你父王应该没那胆子敢起事,至于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他们皆是从平壤都城附近临时紧急调集的,其父母妻儿亲眷全在都城附近,你父王诏以王命,宣布泉盖苏文为叛逆,贵国将士投鼠忌器之下,这十五万人多半会内乱,嗯,你父王的赢面不小呀。”
高灵贞想了想,情犹疑不定,却也没再说话了。
李绩捋须缓缓道:“子正此计,是否过于行险?从此地奔袭平壤城,平壤守军或许不多,但子正有没有想过,平壤是高句丽之腹地,若泉盖苏文领军回援,我们却逃无可逃,只能与泉盖苏文大军正面相抗,那时我军必陷全军覆没之绝地。”
李素笑道:“并非绝地,我们袭平壤后,仍有后路可撤……”
说着李素命郑小楼展开帐内地图,指着地图上的平壤城,道:“这是平壤,确实是高句丽之内6,若往西撤则必遇泉盖苏文大军,我们不能与之正面相抗,必须避其锋芒,所以我们的退路不在西面,而是……继续往东!”
李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吃了一惊:“新罗国?”
“是的,我们退入新罗国,新罗与高句丽和百济向来为死敌,贞观十六年,高句丽与百济联盟勾结,共伐新罗,占新罗国城池十余座,国土数百里,此为不解之仇,当年战争爆发后,新罗国主遣使入我大唐,泣求陛下发兵援救,陛下这次东征檄文上的正面理由里便有这一条,即‘率其群凶之徒,屡侵新罗之地。新罗丧土,忧危日深,远请救援,行李相属’,舅父大人,新罗与咱们大唐有共同的敌人,可谓天然的盟友,我军退入新罗境内,同时遣使快马回唐,请沧海道行军大总管张亮派战船从大唐文登出港,绕百济沿海,入新罗金城港,咱们可从水路回到大唐,如此,陛下可免被追击之虞,咱们亦可全身而退,不伤根本,而高句丽,则也被咱们闹了个天翻地覆,此战已算不得败局矣,陛下回长安后,对门阀百官和天下士子百姓们也算有了交代。”
李绩越听眼睛越亮,沉思半晌过后,点头道:“此计……可行!子正才,竟能想出如此出其不意的计策,老夫虽领军多年,却也自愧不如。”
李素笑道:“这只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主意,还多亏了这位公主殿下坦明了身份,咱们才有了可趁之机,看来是天意助我们,注定命不该绝……”
李绩深深看了高灵贞一眼,深以为然。今日原本要开拔直击泉盖苏文的十五万大军,说是突袭,但其实风险仍然很大,一旦敌军反应过来,两万人面对十五万人的疯狂反扑,就算能够安然退去,也必将付出极大的伤亡。但是李素今日紧急更改了军令,反其道而行之,不直接击敌正面,反而掉头攻打敌国都城,泉盖苏文或许不在乎庆州城的得失,但是平壤都城的得失却容不得他不在乎,因为他是篡权奸臣,他的根基他的巢穴全在平壤,攻敌之所必救方是用兵之上策。
“舅父大人,从时日上来算,咱们今日出兵往东,泉盖苏文大军的斥候比咱们晚一日左右探得我军动向,只要我们大张旗鼓,摆出兵指平壤的架势,泉盖苏文必然大急,挥军回援,我们两万兵马全是骑兵,来去如风,从庆州城到平壤,路上估摸耗费三日,而泉盖苏文却可能要耗费四到五日,如此,我们攻取平壤城的时间至少有两日,两日后,带泉盖苏文赶到平壤,咱们早已继续东行,进入新罗境内了,从时间上算,我们的时间很充裕,所以,我认为此计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