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内侧衣兜里那个厚实的信封,赵所长心里依然有些恍惚。
他只是西河区看守所的所长,当然,同时也是同区划公案分局的一名副职领导。在分局一级的公案、侦查机关,两套班子一套人马,是很常见的情况。
做了七八年所长,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这种达官贵人根本看不上眼的小鱼小虾,都会这么值钱。
那个信封里,足足有五万欧元,相当于五十万人民币。买的,只是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几个不相干的人去会见那个杀人重案的嫌疑犯。
当然,这种会见不止一次,五十万,是个兜底包干的价码。
公案系统内,市局局长相当于县处级干部,区分局局长是乡科级。钱塘作为省会、副省级城市,都额外提半格。所以赵所长这个区分局局长的待遇,也就是一个乡科级干部。
o5年的物价水平,出5o万买通一个乡科级干部,做点不影响其仕途的小手脚,绝对不少了。
赵所长当然知道,根据刑诉法,除了嫌疑人委托的律师之外,别的不相干的人是不能放进去的。他也知道,如今他的权限只在于负责羁押看守,连讯问口供这种事情,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杀人命案这种事情,理论上具体侦查工作都是有市局相关领导直接安排的,下面分局一级的人根本过问不了。
因为根据刑诉法,凡是有可能判处死刑的重案,一审法院都必须是市中院。区县一级的基层法院是没有资格审理死刑案的。同时基于公检法三家要平级办案的原则,只要法院系统是归市中院管的案子,那么起诉也必须由市检完成、侦查必须由市局完成。国人官场最讲究个纲常名分,辈分是绝对不能错的。
当然,这起案子也有一定的特殊性。因为案情的事实部分非常清楚、证据非常充分。唯一有可能需再摸摸的,无非也就是作案动机和一些主观因素。因为事实部分很简单,市局出面牵头后、再转包给下属干脏活累活,才有可能。
然而。理论上再多的不可为要素,也没有钱来得实实在在。思前想后半晌,觉得这事儿没有风险,不会影响到仕途。赵所长决定干了。
他拨了一个内线电话,喊了装备科的下属过来。
……
赵所长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钱为民和孙明伟正在装备科办公室里聊天打屁,于是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去所长办公室汇报。
钱为民是科长,三十岁光景。武警出身。孙明伟却是大学生毕业考进公考当的警察,二十三四岁,没什么社会阅历。不过孙明伟读的是工科,对所里技术装备的把控拿捏是把好手。
按说,这种场合只要钱为民科长一个人去汇报就行。不过根据钱科长的经验,就怕所长问到什么专业性的技术问题,他一个大老粗答不清楚,所以还是拖个小弟保险一些。
进了赵所长的办公室,钱为民点头哈腰地媚笑了一下:“所长,您有什么吩咐?”
赵所长喝了一口茶。酝酿了一下气氛,显然是希望下属一会儿回答的时候,能够多过过脑子,想清楚了再说。
酝酿完了之后,赵所长长出了一口气,双眼盯着钱为民,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地缓缓问道:“五号讯问室,摄像和录音设备修好了没有哇?”
钱为民没敢马上回答,脑子却是飞速转了起来。
可惜,旁边的小孙没什么经验。似乎很急于表功,见直接领导没有回答,越俎代庖就说:“修好……”
“了”字还没出口,孙明伟的袖子就被钱为民狠狠拽了一把。声音也戛然而止。
钱为民尴尬地笑笑,接了话头:“这是修好了……还是没修好啊,还不快回去查查!怎么能随口瞎说!”
说着,他赶紧一脸谄笑重新转向赵所长,圆谎说:“前天修是修过,不过修了之后没重新测试。也不知道是好了……还是没好。”
赵所长脸一沉:“你们管的东西,好没好自己不知道!”一边说着,一边把杯子砰地放在办公桌上,脸也猛地一侧。
钱为民立刻心领会:“没修好!”
赵所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沉痛:“你们呐!罢了,今天要讯问的人比较多,1~4号讯问室都排满了。说不得,5号也只能拿来启用一下。你们去准备一下,弄台临时摄像设备去跟拍全程。”
钱为民正想答应,一旁的小孙又给他捅了个篓子,告饶说:“也没有临时摄像设备……”
“这个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
幸好,最后的“这个真没有”五字,没有机会说出口,孙明伟就被钱为民扯走了。
一直拖到装备科办公室里,关起门来,钱为民才开吼:“你个二货!看哥不削你!招你个抓不住贼打不过匪的大学生来,吃白饭的呐!就是让你做后期的呀!”
……
半个小时后,五号讯问室里。两眼无,似乎已经生无所恋的付同学,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穿着制服,但不像是警察,而且似乎没什么耐心。
“付同学!我们希望你能够明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任何企图大包大揽犯罪动机的行为,都是不可能的。只会让你被判处死刑。不要以为你保住了幕后主使,对方就能花大钱留你一命、养你父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付同学嘘了一声,很是不屑。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希望我交代什么——这事儿就是我自己激于义愤干的,和任何人毫无干系。你们还希望我招啥?我在这儿也呆腻了,你们早点给我个痛快吧。”
陌生人喝问:“你认不认识顾莫杰!他是你同院的学弟,比你低两届,你们原先应该挺熟吧?”
付无所谓地一耸肩:“完全不认识,我很宅的。不信你问问我同学,我有没有兴趣结交低年级的人。”
“那这些证据你怎么解释!”陌生人拿出一份旁证,晃了一晃,然后念了出来。
“12月13日下午,4点左右。程教授住所楼下的一楼住户雨棚。遭到重物大力砸击,但当时受损屋主不在家。经事后勘察鉴定,判断为有与人体重量、质地相当的物体砸落,疑似坠楼。”
“根据临近楼宇内当时在家的住户口供。听到声响后出来查看,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瘸拐离开。”
“根据省立同得医院留档的病例数据。查到有一名钱江大学大四女生费莉萝,因为腿伤来就诊,对医生宣称是自己不小心高跟鞋扭伤。而且还选择了全部自费,没有使用医保。”
“上述全部这些证据,你怎么解释?”
付同学始终一言不发,听完了对方一连串的证据出示,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这些关我毛事?”
“啪!”陌生人拿着一根电棍狠狠敲了一下桌面,厉色呵斥:“付成厉!你不要自寻死路!你以为我们没有调查过么?费莉萝是本省著名律所负责人的侄女儿,已经在那座所里实习两年多之久。她还私下里担任了一部分初音网络科技公司的法律顾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