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得罗的老道士一头鹤发尽皆束入木冠中,他闭着一双眼睛,从眼角延伸开去的皱纹在他脸上布下了深深浅浅的沟壑,这每一道深陷都是岁月的见证沧桑的化身。
“师父?师父?”一旁同样以木冠束着头发的小道士盘着腿不安分的呼唤,将他的师父唤醒过来。
“唉,你这懒徒儿。”老道士长长的叹出口气,用手中那一把拂尘的柄点在徒儿的脑袋上。“为师命你看火,你可看好了?”
“看好了看好了。”那小道士兴奋起来,指着面前一簇火给老道士瞧,“师父你看,不多不少分寸正好。都是按照师父您的说法办的。”
那老道士眯着眼睛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音,站起身子蹒跚的走到洞穴口,外面天空昏黄黯淡间杂风动草木之声,萧萧簌簌不绝于耳畔。
“时辰已至。”
“是,师父。”
师徒二人无需多言便知彼此心中意念,拂尘放置在一旁,对着洞穴外天地拜了三拜然后用茅草堆上的两把铲子铲起日落西方的泥地来。不多时,两处不知何事物的尖角微微露出个头。
两个道士见状同时弃了铲子,齐齐跪在地上对那两处见光的角拜了三拜口中开始念词。
“吾今请尔为将,免在郊外受风霜。四时八节祭祀你,每日香羹你先尝。赫赫阴阳,日出东方,生死怨除,早离此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罢又是一阵叩拜,最后一拜拜下之后两人都没有立刻站起来。
四野寂静,鸦雀无声。
小道士毕竟年轻沉不住气,等了许久只觉得膝盖下面酸涩难当,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这不看到没事,一看将他一身的寒毛全部惊了起来。他赶紧去拉师父的衣角,哆哆嗦嗦的道:“师,师父。这棺材这棺材……“
老道士闻言一惊,甫一抬头就看见那两具约莫三尺的小棺材居然有一半露出了土面。这棺材又没长手,怎么就自个儿钻上来了呢?
但毕竟比徒儿多活了几载春秋,他没有像徒儿一样急的跳脚而是立刻一巴掌拍在徒儿脑袋上,沉声低吼,“拜!”
两人不要命似得拿脑袋去磕黄土地,嘴里继续念叨方才的词,直直拜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敢起身。小道士趔趄了一下被他师父扶住,立刻躲到师父身后揉眼睛。“师父,这棺材怎么自个儿它冒出来了?!”
老道士叹息一声,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眯起,眸底闪烁着深邃的光色。“它也想出来了。”
“师师父……您别吓唬我啊……”小道士哆哆嗦嗦钻在他身后突然一下子被人拎了出来。
“去,与为师一同把这两口棺材抬回洞里去。”
“……是。”
——————
洞中不见天日,晦暗阴森。只闻得洞外风声恣嚎,雨声喧哗。
小道士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得罗,笼着袖子小心翼翼的探过身子询问老道士,“师父,外头下雨了,咱可以开始下一步啦!”
“万阴蔽日,上苍垂怜无妄呐。”名唤无妄的老道士面露笑意,激动地站起来看了看火堆,然后来到两口小棺材前喊来他的徒弟。“皦思,准备开棺!”
“是!师父!”皦思也十分激动,不过比之师父的道阻且长一朝通明,他的激动更多来于对这个第一次接触到这类术法的新。
一老一少很快就在这方寸之地忙碌起来,纪无妄一边检查两具小棺材一边给皦思讲解,“眼下她的魂魄还被困在本体中,咱们开棺之时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鲁莽。”
“嗯嗯,徒儿明白。”皦思嘴里答应着,动作也小心起来,他早就听师父讲过,此类术法最是惊险不容差池。
一般会动这类术法的,偏门中五鬼行业的人居多,所谓的五鬼行业,便是吃、喝、嫖、赌、诈。为了自己的私利行那见不得天日的阴事。然而他和他师父进行此类术法则是因为惨死的婴灵或是幼童福气薄,必须作一番特殊的术法然后寻一处有缘人家里供着,用行善事的法子为自己攒福报,这样才能获得转世的机会。
然一经拘提,想要再入生门哪有那么容易,何况那些从难产死的妇人肚子里头取出来的婴灵能量最高,更不要说这棺材里头的据师父说是一个活生生从孕妇肚子里剖出来的,是比寻常婴灵还要凶煞的胎灵!皦思可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谨慎谨慎再谨慎。生怕惊了这棺材里的东西,还没做成就丢了性命。
“诶,师父啊?”皦思突然小心翼翼的问。
“什么?”纪无妄正在棺材周围的地面上用石子与茅草布阵,头也没抬的开口。
皦思挠了挠脑袋,终于把心里头一直藏着的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师父啊,徒儿听说这从死人肚子里剖出婴胎来炼制的法子特别伤元气,而且……您不是说这胎儿是从活人肚子里取出来的嘛,那这天下哪个母亲会愿意让人这么做啊,师父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纪无妄听闻这话,手中动作未停却是微微抬首拿余光看了眼皦思,轻声一笑。“皦思啊,先准备开棺。”
“是,师父。”皦思是一个听话的徒弟,师父就是天,哪怕心里头疑窦丛生也会强行按捺住,先做师父嘱咐的事。
极为朴素的两具小棺材下已经布上了复杂的阵型,皦思只能大致看懂阴阳之分,其余的意思便怎么也搞不懂了。
纪无妄先对着阳位的棺材念了几句,又对着阴位的棺材念了几句,然后连结下去咒语未绝,拂尘一扬双指入剑直指阳位棺材,忽的大喝一声:“起!”
只见阳位的杂石乱草无风自动,青蓝之息从棺内一丝一缕的冒出来,有的跑出阵法之外顷刻间消弭于无形,有些直直袅袅往上升的,升至半空便氤氲在了一处,像被浆糊糊住了似得凝固在那。
待那半空的青蓝之息凝出了一个大致的有些类同于地上那用乱石杂草摆放出来的轮廓之时,底下的棺材有动静了。
皦思还没仔细观察那坨青蓝之息,便被那棺材发出的诡异动静吸引去了注意。只听得一声清脆婴啼——
晃郎当!
巨大的震动从棺材内部传出,婴啼一阵大过一阵,最诡异的是震动来自于棺材,而婴啼却出现在这幽闭洞穴中的各个角落。
皦思此刻情已经完全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他腿肚子抖得极其剧烈连带着整个身躯都在摇晃,一颗心犹如被巨捶擂动,骇得他几欲打退堂鼓。
“皦思!凝定气!”纪无妄拂尘一扬不知道哪里来的水汽零零点点的洒落在皦思脸上。他知道,眼下情形已经不是什么宁心咒定心咒能够让徒弟平静下来的,念咒不如炼心,炼心不如运气。把他自己的功力渡给徒弟或许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清心符水洒下,皦思有一瞬间的迷茫,紧接着便感觉到背部一阵灼烫,似有什么温热的气息涌入到了身体里。迷离生疼的双眼渐渐清明,脑子一下子反应过来。
“师父!不要再渡了!徒儿已经醒了!”皦思大惊又不敢直接退开,只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皦思,切勿咳咳咳咳咳!”说着纪无妄猛烈咳嗽起来,皦思听着那声音心痛难当却又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继续干着急。直到,暖流的源头终于离开自己身体,然而已经注入的暖流在他的身体里周天旋转,让他觉得自己身体都轻盈了不少。
“师父,这?”
“为师无碍,你不必太担心。”纪无妄扶着胸口盘坐下来,阖目道:“皦思啊,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什么?”皦思一惊,这怎么可能!
“凝静气,接下来按照为师说的去做!”纪无妄的声音苍老却不羸弱,句尾断的干净富有气势,让皦思心头微震立即郑重点头应允。
“嗯……”纪无妄发出浓重鼻音,略带着喘气的发出第一道指令,“你先去查看棺中阴胎可有异动。”
“是。”
皦思蹑手蹑脚走到阳位棺材边,犹犹豫豫的转头去看他师父,“师父,我是要?”开棺什么的他从来没有自己做过啊!这就跟给尸骨招魂似的,在道友的陪同下招魂和自己一个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招魂完全是两码子事儿啊!
“怕什么,有为师在呢。”纪无妄看出了自家徒弟的害怕,放软了声音,“好孩子,去吧。”
皦思用力点点头,吞了口口水,然后撸起袖子抓住棺材两角然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推!顶上的青蓝之息就在此时突然躁动起来,在它们的形状范围内四处游移,浓郁的颜色散发着吊诡的光芒。皦思很害怕,可双足却似被定在了原地,根本无法逃离。
“看见了吗?”纪无妄在身后询问。
“看看看见了,师父。”皦思抓着袖口按了按额头,细密的汗珠浸湿了袖子。
“可有异样啊?”
“没没没有异样。”
“嗯,那就将它取出来吧。”
“什,什么!”皦思哆嗦道:“师父,这,我我我……”
纪无妄长叹一声,道:“这也是为了助她,你无须过分害怕。”
“是。”皦思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颤抖着手尝试着往下探,随着手指往下伸的距离加深,丝丝缕缕的寒气绕指而上,遍体生寒。
“皦思,你在做什么!”纪无妄见徒儿迟疑出声询问,皦思被师父的喊声惊到一颤,接着迅速抱起棺材中的那团鲜红,屏息闭目不敢去看。
纪无妄来到他身边,将手中的一盏青烛递到皦思手中,“焚她的下巴。”
“什么!”皦思一惊,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手中那坨血肉模糊,胸膛剧烈起伏。
纪无妄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从腰兜里取出一只玉瓶,将里面透明中泛着浅浅黄色的液体倒入小棺材里。结束后看见皦思仍旧抱着婴胎不动作,连忙催促道:“还不快!等这棺材中的尸油流尽就来不及了!”
“哦哦哦!”皦思看那刚注入的尸油已经呈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心中也急了生怕坏了师父的术法,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那不会滴蜡的青烛火苗抵在了婴胎的下巴上。
一瞬间皮开肉绽,青色的火舌舔着血红的筋肉宛如万叶簇蕊,呈现出一种诡异万端的美感。待皮肉尽化,露出里面的脂肪层,脂肪层遇热开始溶解,一滴浅金黄的透明液体从狰狞的血肉间缓缓滑出,滴落在棺材中与原先的尸油混在一起。
渐渐的一股子烧焦的味道蔓延开来,皦思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突然他感觉到手中的那小小血肉团似乎动了一下。幅度不大,但因为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双手上,所以那微小的动颤倏然放大几十倍,清清楚楚的传达到皦思的每一根血管里,刺激着他的经。
“她她她她在动!!师师父!”皦思蓦地睁大双眼,喉结滚动,“她是活的师父!!!”
纪无妄长叹一声,“皦思,凝定心!”
“不!师父,她真的在动她还没死师父!!”皦思胡乱大叫,他的精已经崩到了极致,眼泪混着生理泪水汹涌的夺眶而出。“师父!!我我我做不到了!!我我我……”青烛从他掌中掉落,摔在杂草之间,噗呲一下灭了。
整个山洞因这变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唏——————”
一声诡异婴啼打破寂静,皦思吓得将那手中的婴胎摔落回棺材,手脚并用的爬开去,缩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刚才经历的那片鲜红刺目还未从脑海中褪去,这更刺激感官的一幕便接踵而来!
只见顶上已经疯狂流动的青蓝之息伴着那一声一声尖锐刺耳的婴啼竟然开始离开原本的位置,在结界内胡乱逃窜。
“唏————唏————”
“唏——唏——唏————唏————”
这吊诡的婴啼一声比一声锐利,一声比一声凄凉,一声比一声癫狂。洞中无风,此声便成风声!洞中无雨,此息便可成雨!
一时之间,洞里的情形便开始不受控制,皦思缩在一旁半点也不能动弹,不知是真的动弹不了,还是压根不敢动弹。纪无妄见徒儿已经指望不上,也只得拼着自己余下的功力拼命一搏!
见师父要去触碰棺材,皦思连忙惊呼出声,“师父!您要做什么!!”
“来不及了,必须准备移魂!”
苍老的手指捻起发黄的咒符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