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已染上了洗不净的血污。
莲出淤泥而不染。可那些肮脏的算计与血腥的厮杀从来都不是能拭净的淤泥,早已根植于她的肌理,溶进了她的骨血。
她索性彻彻底底地做着血蔷薇,披荆斩棘,遇杀,遇佛弑佛,给尚且年幼的他撕扯开一条敞亮平坦的帝王路。
她说,倘若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真的有眼,就该把她这个恶事做尽了的人给收了去。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什么现世报的。她活着的时候万万人之上,死了依旧风光无限。倘若有,就应在他的身上罢。纵是恶贯满盈,她也终究是他的母亲。
天色泛白,熹微晨光依稀透进肃穆静谧的大安国寺,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念珠已经转了百八十圈。
那人终于停下动作,哑着声音道:“陛下该摆驾回宫了,莫误了早朝的时辰。”
秦淮闻言,目光微凉,“太后仙逝,朕停朝三日又何妨?”
那人复又摩挲起手里的念珠,叹了口气,不疾不徐道:“今儿个是陛下头一遭亲政,莫负了她托付给您的江山。”
那人顿了顿,又道:“再晚些时辰,坊市一开,您这一身行头就不好回去了。”
秦淮默了半晌,站起身来移步出了殿。
天际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凛冽的寒意争先恐后地往骨头缝里钻。彻夜守在殿外的仆从见他出来忙迎上来替他打伞,又给他披上玄色如意云纹的斗篷。
待系好斗篷,他回头望了眼雪絮里朦胧起来的佛堂。
雪下得越发紧了,须臾间便已看不出那筒瓦本身的颜色了。阵阵寒风掠过,秦淮拢了拢衣襟收回了目光。
身旁的宦官捏着嗓子毕恭毕敬地提议:“陛下,雪厚了易湿鞋,不若乘御辇吧?”
“不必。”
秦淮自顾自往前走,黑缎绣金丝的长筒靴踩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出了寺门,未走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凌厉得似是能穿透层层楼阁和绵绵雪雾,直刺往后殿里的那个人。
末了,他转头吩咐道:“传朕口谕,即日起若无朕令,严禁闲杂人等踏足大安国寺后殿,扰了修行之人的清净。”
宦官低眉敛目地诺诺应“是”。
秦淮顿了顿,淡淡地加了句:“违者,当斩。”
那话语轻飘飘的,不一会儿就随风而逝了,一旁宦官的心却沉甸甸的,重得不知该往哪儿搁。
圣人年纪轻轻的,倒把那已薨的素来手段狠厉的苏太后学了个六七分,这般的威严可与那些个浑说的傀儡皇帝有如云泥之别,往后这天下怕是得牢牢的攥在他手心里的。
想着,那宦官色举止间越发的温顺恭敬起来。
忽而有不知轻重的雪籽子被风吹得晕头转向,一股脑撞上秦淮的脖颈,又滑落进衣领,一瞬便融化了。
凉意一片,竟像极了她临去前伸手抚上他脸颊的温度。
他禁不住喉头哽咽起来,疾步离去,把漫天雪色里巍峨屹立着的大安国寺远远地扔在了背后。
那佛堂便赏了那人罢。她身上罪孽太多,有个人替她赎赎罪总归是好的。至少能让她的黄泉路走得稳些,少点波折。
无论——
这个赎罪之人心里头存了什么不该有的肮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