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郎中诊了诊脉,脉象平稳,无甚异常。他心下略疑,想起适才请他入府的小厮说,这位苏家三娘是在水榭里晕倒的,沉吟片刻,道:“老夫人不必忧心,三娘应只是风寒未好利索又吹了风,无甚大碍,好生休息休息,某开几副滋养的药补补。”
老夫人松了口气,道:“无事便好,劳烦许郎中了。”
说完,她抬眸递了个眼色,身后的嬷嬷立马掏出一个钱袋子塞在许郎中的手里。
许郎中接过退了出去。
老夫人转过头把苏虞的手抬起贴了贴脸颊,面上传来的温度冰凉,她叹了口气:“我的乖孙女儿哟……”
苏虞始终清醒着,此时感受着手背传来的粗糙,似是能数清祖母脸上的皱纹。听着祖母的话与叹息,她眼睛禁不住微微发热,眼睫轻颤了下。
她有些后悔装病了。
她自认即便不装病,也能应付好苏瑶落水一事,只是懒得同二婶娘周旋罢了。再说,人既是她推下去的,她敢做就敢认。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她就真睡着了。
苏虞再醒来时,已是日薄西山。夕阳自半开的窗牖里倾倒进来,熔了金子一般烫人的眼。
一旁的塌边空空如也,祖母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目光又往旁移了寸许,忽见一人坐在榻前的胡凳上,双手交叠,平铺在她的床头上,脑袋搁在手臂上睡得正香。
苏虞忍不住呼吸放轻,生怕扰了面前酣睡之人的清梦。
她慢慢躺下身来,以便更近地端详面前之人。目光一寸一寸地研磨他的眉眼,俊朗如斯,一如记忆里的模样。
这是她的兄长苏庭,少年成才,是京城无数云英娘子的梦中人。却死于韶华年纪,只身一人提剑闯入宫门,以死为身负冤屈的父亲证清白。
苏虞忽地想起日昃时分苏瑶在水榭里递给她的香囊。
卫霄送的香囊。杀了阿兄之人送的香囊。
焉有不弃之理?
思绪渐渐飘远,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那个冬日,阳光明媚,晒融了太极宫墙上的积雪。
披甲佩剑的禁军自朱雀门鱼贯而出,整齐地围成一个圈,“唰”地一声,一同拔剑指向圈心。
圈心立着一个人,清俊绝伦,穿着一身青色的圆领官袍,手提着剑,剑尖贴地。
他抬头,目光穿透凌凌的剑光,越过重重的雕栏玉砌,直刺往金銮座上的帝王。
她记得那天她拼了命地跑,身后的宫女太监们扯着嗓子喊她,她充耳不闻。披帛落地了,她随手往地上一扔,鞋子跑掉了,她赤脚扎进雪里。
前方的路那么长那么长,像是要跑到地老天荒。
等她终于跑出了承天门,一眼望见被禁军包围着的阿兄,一把长剑搁在他的颈项之处,再往上一寸便是皮开肉绽。而持剑的正是一身盔甲的卫霄。
阳光融融,映碎了阿兄嘴角的那抹笑。
她赤着脚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扒开两个禁军士卒,冲进了包围圈。
血光袭来,溅了她一脸。她双膝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阿兄也踉跄着跪了下来,却不是对这太极宫前的任何人,而是朝着那深宫里的帝王。他俯身捡起适才打斗时掉落的剑,扶着剑直起身子,好让脊背挺得再直些。
迎着阳光,她抬头望,眼睛被他脖颈处汩汩流淌的血液刺得生疼。
她听见他言,更确切的说是喊——
“我苏家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断不会做出叛主背国之事,望陛下明察!”言罢,他扔掉长剑,深深地匍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