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又促她:”跟爷爷说对不起,也要跟伯母说对不起。”
她又没说错话,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看向妈妈,妈妈沉着脸色说:”快跟爷爷说对不起,也跟伯母说对不起,小孩子要有礼貌。”
她对着那动也不动的爷爷说了对不起,又跟哭得肝肠寸断的伯母说了对不起;她跟堂兄姊,学着大人跪地呜呜哭出声,没有眼泪还是要哭。那几日每日都要哭,无意中她看见堂兄偷偷把开水抹在眼角和脸上,她好佩服堂哥的聪明。
出殡那日,什么也不懂的她听着指示或跪或拜,伯母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阿爸阿爸地叫着;婶婶不甘示弱地哭晕过去;而爸爸与妈妈面色哀凄,她却感受不到一点悲伤的情绪。她只是觉得哭晕的婶婶可以躺着不用又跪又哭,她好羡慕;又看伯母哭得东倒西歪的动作好好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妈妈随即摀住她的嘴,并在她耳边交代:”阿公死了,你要哭得很大声很伤心,不能笑。”
她觉得大人好怪,为什么她想笑,但不能笑;为什么她不想哭,却要她大声哭;为什么她不觉得难过,还要她表现得很伤心?
第二次是奶奶的丧礼。奶奶是在旅游归家后,在睡梦中没了呼吸心跳,一家人赶到医院时,急救无效的奶奶正准备被送回老家。大人们又是咚咚一跪,开始呼天抢地地哭,并促着他们一票小孩要大声喊阿嬷,把阿嬷喊醒。她实在缺乏把死人喊活哭醒的技术,奶奶最后当然没活过来。
后事过程冗长又无聊,大人在前头哭得肝肠寸断,他们几个孩子在后头玩心脏病,大人发现后要他们在灵堂前罚跪。大人斥骂不孝、不懂事、没礼貌、没家教,也不想想他们为了要以道教还是佛教仪式进行而吵得不可开交时,那扭曲的嘴脸才真是恶心好笑。
出殡前一天的法会,她使出堂哥那招滴水为泪,不巧被伯母看见;伯母大声嚷嚷,说她年纪小小心眼特别多,说她假鬼假怪,还当着爸妈的面说她没家教,爸爸气得随手抽了裤腰上的皮带抽了她十几下后,罚她跪又不给她饭吃。
她饿得头晕眼花,隔日的出殡她什么情绪也不敢有,沉默地跟着跪、跟着流泪……事后爸爸称赞她那天表现良好,她想,原来大人眼中的好,就是顺从、少话,就是不能有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