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凑近她:“听闻应天府的琵琶曲天下独绝,不知道今日是否有幸听一曲?”他脸上淡淡交错的疤痕里,似乎还残留着塞外细碎的风沙。照碧发现陈光义在瞪她,心里不由得产生快感,甚至还伴随来复仇的欲望。她脸上渐渐浮现一抹明艳而朦胧的笑意,轻声回道,声音像唱曲时般婉转:“那要看王爷肯不肯给妾身看看‘葡萄美酒夜光杯’。”
多铎大笑,粗糙的手指掂了掂她的下巴,眯眼道:“放心,美酒有,夜光杯也有。”
进入军帐那一刻,回眸看见陈光义怒目瞪着她,脸色苍白,双手使劲抓着那跳跃着鹌鹑的衣服,像是要抓她的衣角般吃力,她这些日子以来闷在心里的悲痛、憋屈、仇恨瞬间释放,心里产生复仇的快意。
多铎看着眼前的女子款款抱琵琶坐下,妙曼身姿与仪态令他眼前一亮。他见惯了满族女子健硕的躯体与剽悍的做派,也见惯了苟延残喘的汉家女子在尸体堆里匍匐求生的下作与肮脏,但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或许为敌人弹奏是种谄媚与懦弱,但他在她身上全然看不出这些,好像他不过是个普通听客。
多铎也听过无数柔媚艳丽的琵琶曲,也总能把它与妩媚的女子联系在一起,他自她进帐以来就在幻想她弹奏琵琶时会有多娇媚,也闭上眼满心期待着下一次睁眼。可琵琶声在身后如击鼓鸣金般响起时,他的心突然如弓弦般绷紧,就如战场临敌时的戒备。
他经历过无数场大战,甚至多次孤军奋战,以少胜多。有此他事先思虑不周而陷入埋伏,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他却能最早清醒,从容不怕重新布阵,一马当先突破重围。军功满满的他从没有怕过谁,更何况是汉人。
但他彼时听到琵琶连串似的音袭来时,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向下一坠。好像那些琵琶音席卷尘土,翻上木梁游走在顶棚下,木梁被弦音削成木屑,混在尘土中翻滚出个个身披寒甲手持利刃的武士,带着沉重的杀气把他包围。
他甚至觉得背部一凉,寒毛倒竖,好像腹背受敌,偌大的军帐中被无数武士包围,他们迈着沉重凛然的步伐,整齐划一朝他逼来,甚至连呼吸都整齐划一。
他连忙转身,眼前除了闭目弹奏的女子,什么武士都没有,顿时松了口气,却又背部生凉,武士好像又从背后袭来。风萧萧兮易水寒,曲意凄凉悲壮,像是楚霸王孤军奋战的孤勇,破釜沉舟的决然,以一敌百的绝望。
弦音急促如利刃朝他飞来,他忍不住闪避,又突然清醒,发觉只是从缝中吹来的寒风。他心中孤勇顿起,在弦音激昂短促如武士奋勇执刃上前厮杀之际,一鼓作气始作俑者推倒,弦音绝,万千武士兵刃灰飞烟灭。
照碧抱着断弦的琵琶离开军帐时,想到多铎煞白的脸,心里不由得冷笑。寒风里尘土飞扬,陈光义仍旧抱着那绣有滑稽的鹌鹑的衣服枯站在不远处。待他转过身,苍白的脸上尽是尘土,眼空洞茫然,直到眸中倒映出她的面容,突然茫然的苍白被烈火撕裂,冷不丁的一个巴掌落在她脸上。
她片刻惊愕后却开始冰冷地笑,但在他眼中却是令人恶心的媚笑。陈光义低哑的嗓音怒道:“贱人!以身侍敌!我娘没有说错,你就是个贱人!”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原本清俊的眉眼扭作一团,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猛兽在撕咬鲜血淋漓的肉。
照碧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厌恶与痛恨,咬牙冷笑道:“我是以身侍敌,您又算什么呢?陈大人,大明声望出众清誉在外的名士,却把朝服换了身鹌鹑皮。”
她看见陈光义脸上升起的羞愧与恼怒,心里觉得畅快,“名士失节与女子失身有什么差别?”她仰天大笑走远。
偌大的应天人烟寥寥,秦淮冷寂只剩残红绿柳,玉宇琼楼上却传来突兀的欢歌声,曾经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女子浓妆艳抹勾脚坐在栏杆上,发髻上插着碧玉簪,一袭艳丽红衣在风中翩舞,怀中的琵琶颜色枯暗,婉转的嗓音和柔媚的曲调也比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