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昏鸦,凉风卷着白色的纸钱,魂幡呼呼作响,也不知是人声猫叫,一声似有似无的呜咽。
“不怕。”他牵了她的手,领她回去。
麻衣麻鞋的衰服磨得她皮肤隐隐作痛,她只紧紧攥着他的手,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生怕落后半分。
他将她收养为女,又取了名字,记进家谱之中。自此,她成何家之女,一个有父有家之人。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终于有了一个可让她生存下去的落脚之地,她入目所见终于不是一片虚无荒诞。
她在这世上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只有阿爹这一个亲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抛下阿爹不管的。何栖收回心,心下暗道。
“阿爹觉得沈大郎不好,女儿却觉得他不错。”
“哪不错?”何秀才不满。
“他因弟有所虑,我为父有所忧,大家谁都不占谁的便宜,谁都不吃谁的亏。”何栖认真道,“若卢家阿叔所言不虚,沈大郎既有主意,又重情义,可见他心中自有杆秤,不会做贪妄小人的行迳,你待他三分,他自会还你五分。再者,他父亡母嫁,身边也没什么族亲,家中人口简单,既不用操心姑婆家翁,也不用应付叔婶伯娘,两相便宜。”
何秀才看了她一眼,叹道:“阿圆,夫妻之道哪可这样秤斤论两、计算得失的?我只盼你得如意郎君,举案齐眉、和睦美满。”
“像阿爹与阿娘这样的,可遇不可求。”何栖摇头。如她阿爹这般,哪怕爱妻故去不肯纳娶二色的,在这世间少之又少,别说百里挑一,万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古时的情种情痴,大都一面写着流传千古的悼妻诗,一面偎着爱妾娇娘红袖添香。时下送亲朋好友美妾是件风流雅事,丈夫出去喝酒应酬,可能回来身边就多了美娇娘,上司送的,朋友赠的。家中有美妾,外间还置外室,更兼花楼里红颜知己。只要男人不犯宠妾灭妻的蠢事,左一个美人右一个娇娘,绝对无损男人品德,若该男性擅诗擅画擅曲,更成一段风流佳话。
何栖对这个时代的男性不抱幻想。
晚间何栖只简单做了汤饼,荤油葱花,清香可口。何秀才到底因女儿的亲事心绪难解,草草吃了几口就睡下了。
自打女儿大后有人说亲,何秀才就没有不生气的。那些个媒婆,尽是六国卖骆驼的,嘴上就没一句实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何秀才一个读书人,本就不擅应付这些妇人,每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偏何栖又说不嫁人,要招婿在家,那些上门的就更不堪了,娶不上老婆的,游手好闲的,内里藏奸的,甚至年过半百的。何秀才再好的涵养也黑了脸,抄起棒槌就敲了过去,打得那个胡子一把的书生抱头鼠蹿,逃到外间,隔着院墙还喊‘红棠玉梨本共春,休教春残花落尽。”于是,何秀才直接追打出了院门,回来之后还恨声道“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何秀才再不肯同意招婿上门,只道那些子弟郎君个个面目可憎,无一可取,要何栖断了这念头。
何栖见他着实气狠了,也知他定了主意之后就再难还转,只得改了口风,说要带父出嫁,否则她便跪死在门口或做个姑子去。
何秀才对着何栖黑了半个月的脸,何栖只当不见,成日笑嘻嘻地逗趣讨好。何秀才无法,抚着女儿的秀发,低声道:“阿圆,我知道你待阿爹之心,可阿爹待你之心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