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五月的时候,至今想来是个让人心焦的下午。年氏怀孕已足九月,正在宫室中辗转□,痛苦不堪。她在先帝丧礼上跪拜太多,已是动了胎气。而另一边,太后依旧在反复与我吵嚷着,说要再见十四一面。
自我登基以来,允祯始终与我吵闹不休、不断做出挑衅之举。他这么当面顶撞我,虽属大不敬,但我总能恕了他的性命。他再这样下去,只怕难免和老八他们混成一团,最终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我将他留在了景陵。自允祯从边关回来后,常常大哭先帝,状极悲痛——既然他这么怀念汗阿玛,我便让他去守着先帝灵位,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他又是訾骂不休。
我已是皇帝,总不能让着幼弟一辈子。实在忍不住也和他吵了两句,并没有把他怎么样,结果太后在宫中就又吵又闹,实在偏心得过分。
年妃生产之时,我忙于朝政,也不过能够在她殿内等候片刻,太后宫中便又派人来请,我听了太后的意思,竟然是嫌弃年妃太过吵闹,妨碍她休息,不禁大为恼火——要出生的也是她的孙子,她厌屋及乌,竟对孙子辈也这么不在乎么?。
我想起太后素日对弘春的照料看顾,心中越发恼火。
还没动身,太后宫中又来了第二批人,带头的不过是个小姑娘,身量未成,面容尚幼,但天生带着一种月中霜里斗婵娟的品格儿。她福了一福,对我婉声解释:“太后方才身子不爽,刚刚躺下了……太后所言只是气话,并非当真对年妃娘娘生出不悦,还望陛下定要向年妃娘娘说明才是。”
我又不是皇后,当然不会管后宫里的女人是否生出了嫌隙怨怼——况且年氏持躬淑慎,也断然不敢生出此心。她说的,无非是在我面前为太后转圜罢了。
是个忠心体上的。
——我知道,太后一辈子也不会对我说出这样暗含歉意的话。
我自然认识这小女孩儿,太后惯常唤她阿莼,是太后身边第一得力的宫女,太后对她甚为宠爱。弘历在宫中时,似乎也曾得她帮助。
弘历或许会觉得这是奴才本分,这孩子素来有些眼空心大,但我自然会察觉到,这小姑娘很是聪颖善良。
或许弘历再长大点,我可以将这丫头指给他做侧妃,总归让太后高兴高兴。
我到底随着她去了慈宁宫,抬头看到蓝底金字的匾额时我又想起来,汗阿玛去世后,太后不肯从永和宫中搬出来,阿莼这丫头也多从中转圜。
我知道太后为何这般喜爱明莼。太后总说阿莼颇似九妹,也就是温宪公主。我并不觉得二人容貌相似,但人和人的缘分总是妙的,仅仅因为明莼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二日,与温宪公主是同一天,太后心心念念,总觉着明莼是温宪死后托灵而来。
想到这里,我暼了身后的明莼一眼,她只是低着头,翠绿的翡翠耳坠在脖颈旁打着旋儿,衬得肌肤雪白。她态纯澈,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虽然面容不似,阿莼这丫头和温宪却真有几分似。温宪聪灵毓秀,极得汗阿玛和皇祖母宠爱,又最是端凝淑惠,常常在我和母妃之间转圜,只是到底天命不永,青春年华就去了。
太后生育了三子三女,都是资质极佳的佳儿佳女,如今在世上剩下的,却只有我和允祯这忤逆子尚在世间了。
太后已然老迈,我也不再年轻,我和她之间,还有何必要这般争执不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