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摄政王正跪在那左侧蒲团之上,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执一束馨香,两页广袖滑落肘弯垂散而下,似鸦翅一般静静匍匐。瓷玉的面庞映着淡四周鼎盛烛火,虔诚到近乎圣洁。那手中的香已焚到尽头,香灰散落在手背上,烫得隐约几处斑驳红痕。
“施主可是许了许多愿,竟长到这香都烧尽了还未说完?我师傅说了:许愿不在多,在乎诚。多而显贪,未必灵验。”那小和尚又道。
听得那人恍惚回般幽幽道:“不多,唯有一愿。”忽而又自嘲一笑,“只是说得多遍了,一不留竟连香也燃尽了……”
我僵着身子站在佛前,如被魔咒定住。
一位老师傅端了菜籽油上前给佛灯添油,收回油盏时缓缓捋了捋白须,面容安详地看着那人,一双沧桑之目堪透世事,“世间一切皆幻象。执念太深不过是画地为牢作茧自缚罢了,累人累己,未必是好。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万般苦痛由此而生,如此则生之若死,反复如堕阿鼻下狱,不得解脱。”
那人满目凄荒,万盏灯烛竟无一能倒映入内,“师傅所言本是理。只是,碌碌凡尘中若能知晓究竟什么是自己的‘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不才是真正幸福?我却愚钝,蒙蔽了双目,为了混珠鱼目将自己的‘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了了、悟了、舍了、放了、透了、弃了。”
“岁月忽已晚,思君令人老。我本在阿鼻,又何曾有堕狱之说……”
“娘亲,我剥好石榴了。”一个童音清脆地穿过静谧的佛堂,穿过凝重缭绕的烟气破空而来。
须臾凝滞,有人低缓开口:“宵儿……?娘亲……?”
一阵晚风忽至,凌乱拂过山门东面高耸古秀的齐云塔,供奉舍利子的四方佛塔飞檐层层重重,檐角上悬挂的玲珑铜铃从各个角落摇曳作响,串串连音,急雨拍静塘一般涟漪清脆。
有人急转过头,香炉烛台油灯被一一带过,跌碎一地。
“是……是你吗?是你吗!”
刹那,魔咒骤然破裂,我一下调转过头拔足狂奔。
天旋地转之间,在一棵缭乱的石榴树下,有一只铁钳一般的手从天而降牢牢箍住我的手腕,“是你吗?”
我疯狂地掰着那只冰凉的手,垂死挣扎。
“妙……妙儿……真的是你吗?”那人猛烈地将我抱入怀中,下一刻却小心翼翼到近乎压抑,缓缓伸出手来便要摸我的脸,梦呓一般,“妙儿,你还活着……果真还活着,是吗?”
我低下头拼尽全身气力去咬那手去推那胸膛去碾那脚,却是全然徒劳,那人如藤蔓生根牢牢地将我嵌在怀抱里,一寸一毫不肯移动。唯有袖兜中落出一朵丁香紫色的牡丹,花瓣零落一地。
“不要走,妙儿,不要走!”那双如水清亮到几近荒芜不能倒映的眼,此刻却固执地将惶恐惊乱的我清晰地倒影、摄入眼底,仿佛要抓走我的魂魄,就此便囚禁在那双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