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宝座旁呆立好一会儿,才慢慢坐到地上。脑袋里仿佛又像刚才一样,有无数个声音在来回吵闹,不过都是他自己的。那些声音千言万语,到底只汇成两句话——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我!?
后一个问题,似乎好解答。倘若自己真是李国王室后裔,且与临西君是如今这世上仅存的两个李国血脉,那么气运跑到自己身上来,实在不能算稀。
但如今看,自己并非“北辰气运加身之人”这样简单。
此间该是北辰所在一界,甚至干脆就是幽冥的一部分,但北辰却不在。自己触碰那宝座,竟能听得到人们对北辰的祈祷,且随后生地火、降天雷,仿佛这片空间认了主一样!
北辰的灵主,能做到这种地步么?
最要紧的,是另一个问题。李国王室竟在十几年前被诛灭了。
他从前听人们的闲言碎语,说的都是李国国君对北辰不敬,因而被气运抛弃,那位帝君是想要另择一姓,代行自己的权能。可如今这说法已不攻自破,北辰气运还在李家的。
那么,他所能想到的最大胆的猜测便是,原本那位幽冥之中的北辰帝君,已死了。因此,另外五姓才得了他们所供奉的帝君指引,同伐李国的吧。
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信众愿力。
是不是因为,虽说幽冥中的那位帝君已死,可他分在凡间的气运仍?气运附了自己的身……仅存的北辰气运附了自己的身……因而自己就正是北辰了、成了一个新的“北辰帝君”!
李伯辰想到此处,心中一寒。如果这推测是真的,那自己的处境之凶险,已难用言语形容了。
无论那位北辰帝君因何而死,但杀死他的存在如果想要斩草除根,就必然得将世间仅存的两个李姓血脉诛灭,北辰才算是真正死了!
他越细想,越觉得身上寒意阵阵。可忽然又有几个念头从脑袋里跳出来——不对。许多地方说不通。
倘若以他凡人的思维来揣测那五位帝君、倘若他就是其中之一、倘若原本的北辰真已死了的话——他们既然叫五国诛灭了李国王族,就该是想要将北辰气运彻底斩断吧。
可如今临西君已经自号李国正统数年,哪怕五国因北原战事而无暇再次讨伐,但那五位帝君乃是至高的灵,岂会没法子将临西君除去?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早已知晓临西君并非正朔,因而静待不动,等自己这个真正的传承者跳出来么?
但这也说不通。如果毕亥所说是真的,那么自己在北原上所做的事情,魔国那边都晓得了,那五位帝君难道不知情?他们要是知道了,就该能顺藤摸瓜,觉察自己的异常的。
为保险起见,将自己和临西君都料理掉,岂不是也能永绝后患么?
再有,李定、毕亥、乃至那叶卢的态度都极微妙。李定辅佐李家,如果疑心自己是北辰传人,为何不早早告知自己要小心?叶卢的心思李伯辰猜不透,可既然给了自己这法子想要叫自己弄清楚真正的身份,必然是想要利用自己——他不怕自己不等为他所用,就被干掉了么?为何也没有示警?
他越想越觉得头痛,最终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里将事情想明白的。
未知的信息太多,且他以人心揣度灵,又安知那些灵究竟还有没有人心?
他就慢慢站起身,又将这片天地看了一遍。
金台之下是流火的河,不知道传说中那些做尽恶事的阴灵是不是在那里受苦。河上的三层奈何桥被火焰炙烤,此时竟慢慢现出了颜色——上红、中黄、下黑。他曾经听人说起过,言幽冥之中的奈何桥分三层,生前善人走上层,留在幽冥做鬼差、官吏,善恶参半者走在中层,转世托生。大奸大恶者走下层,将受尽折磨以赎清生前罪孽。如今看,这桥竟与传说中分毫不差。
再向外、鬼门关之外,一望无际的茫茫原野上电光如参天巨木,看不到尽头。
李伯辰想,原本那位北辰还在这里的时候,此处该不是这个样子的。这会不会又是一个证据,证明那位的确已死了,自己如今是此处的新主人?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没有来这里之前,他心中满是疑问,如今来了,似乎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心中疑问却更多了。
更叫他惊诧的是,眼下自己心里除了对未来处境的担忧,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
他想了想,觉得这是因为“北辰帝君”这个名号,于他而言太过“遥远”了吧。虽然现在自己真有可能继承了这个名字,但自身实力实在太过低微,一想到这事,就觉得是玩笑一般。
传说中的那位帝君掌刑罚杀戮,乃六帝君中战力第一,挞伐苍生、鞭笞天下,而现在的自己……哪里配得上如此尊名?
他心中又是一阵黯然,正要低叹口气,忽觉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抬头往鬼门关处看去。
只见关外一缕金光一闪,忽然现出个蒙蒙的人形来!
他心头一惊,第一个念头便是——是北辰么!?
又道,若不是北辰,是杀他的人么!?如今觉察此处有异,来害自己了!?
他这念头一起,天空之中忽然一阵雷霆涌动,好似感应到了他的心思。他此时也才意识到,尽管那蒙蒙人形与自己该相距甚远,可他在这金台上看,却好似就在眼前一般。
要来者是个人,无论修为多么高强,他都不会慌。可如今他不晓得那东西是灵还是别的什么秘灵,心中一时间竟没了主意。只道,外面荒原上全是天雷,要将他劈中就好了!
岂知这念头一起,天顶上忽然轰隆一声炸响,一道雷霆当真一闪而下,正轰在那人影之上!
那人影刚现了形,一挨着这一记狂雷,立时被殛得烟消云散,再无踪影了。
一切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念头转得有多快,这意外便了结得有多快。李伯辰又愣了一会儿,心中先是一阵忧虑——看来此处并非绝对隐秘的所在,竟有别的什么东西也进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