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钊略有些失望,道:“哦,原来如此。单先生……名讳是什么?现在何处?”
李伯辰道:“单先生已仙逝了。”
又在心里告了个罪,道:“但之前将这部书托付给了我。”
郑钊眼里又有了喜色,沉吟一会儿,道:“陈先生,我也有师承,家师也在世。你这书虽好,但……”
李伯辰道:“郑先生误会,你要喜欢这套书,我可以卖给你。”
郑钊愣了愣,皱起眉:“这事怕是不妥吧?”
李伯辰道:“那位单先生,是个隐世之人。我得了他的书,自然不愿意埋没。但我并非书行中人,也暂没这个打算。要是跟着我入了土,世上岂不是又少了一部书?我心里也很不安。要是郑先生喜欢,正可叫这书流传下去,我心里也就好受些了。”
他顺口说到此处,心想,坏了。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怕是不好谈价钱了。但郑钊听他如此讲,立时道:“这话也有道理。”
李伯辰在心笑了笑,暗道,哦……原来他也是很想要这书的。
他便沉默起来,郑钊也对他抬了抬酒盏,又饮一杯。李伯辰说这书是“单先生”传给他的,既然是故人所赠,如今要换钱已是不妥,自然不好开口。郑钊看起来很有风骨,但也是精于世故之人,便也不开口。
李伯辰叹了口气,心想要是小蛮在这儿就好了。只得先道:“郑先生,关于这个价钱……”
郑钊道:“这书叫什么名字?”
“三侠五义。”
“好名字。”张钊又沉吟一会儿,道,“两千钱。”
李伯辰愣了愣。倒不是嫌钱少,而是没料到这么多。再翻一倍,可就是一套宅院了——说书这么赚钱的么?
郑钊见他这模样,道:“陈先生觉得不妥么?要是不妥,可以再商量商量。”
李伯辰道:“可以的,郑先生。但这书有一百八十回,我得慢慢说给你。我晚上还要出城,咱们说下一下午,大概也只能说到十几回。”
郑钊瞪起眼睛:“一百八十回?陈先生,你当真的?”
李伯辰不知他是嫌多还是嫌少,只道:“当真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郑钊愣了愣:“真是……书。我这儿最大的一部,也只有七十回。那两千钱真是不妥了……怎么样也得四千钱。”
他皱眉想了想:“也好,陈兄,你也可以给我慢慢说,我听了多少,就付你多少钱,你看这样可使得?”
李伯辰笑了笑,道:“好。”
他倒是很希望真能和郑钊多接触几次。这人看起来也很中正,与他相处,不使人厌烦。更要紧的是,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个念头——
民心。因为有民心,临西君才能在李地如鱼得水吧。可这世道百姓们想要知道什么事,要么靠官府布告,要么靠口耳相传。那许许多多如郑钊一样的说书人加在一起,影响力可以说是很大的了。且书行又能互通消息……这些人,岂不就是“媒体”了么?
要是能得书行相助——
他想到此处,怔了一怔。我……是不是打心眼儿里,就从没想过要真的“安分”下来呢?
他又在心里苦笑一下,暗道我如今这身份,也不可能吧。只希望这快活日子能再多过几天才好。
这时伙计送了酒上来,他便提起满上,又吃了几口菜,道:“郑先生,我先给你把第一回说完吧。”
从正午说到后半晌,用两个时辰讲了二十回。他既然不是说书给人听,许多事情就简便些了。郑钊取出纸笔,一边听一边记。李伯辰注意到他记录时用的是一种怪的文字,瞧着弯弯曲曲,但写得极快,料想也是书行特有的方式吧。
待外面阳光变成金黄色,又起了风,他才停住。
郑钊长出一口气,道:“我先前说‘不坏’,如今却要说‘极好’了。那位单先生还在世就好了,真想向他当面请教。”
又道:“陈兄,后面二十回,能先给我大概说说么?”
李伯辰便将之后的也简略叙述了一遍。
郑钊这才又出口气,离座向李伯辰行了个礼。李伯辰忙扶住他,道:“郑先生这是做什么?”
郑钊苦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起先以为你打算拿几回诓我,但听了这些,这种格局,自然是鸿篇巨制了。我相信陈兄说的是真的。”
李伯辰笑了笑:“日久见人心,我们还要多多打交道,不急的。郑兄,其实我是来城里置办家用的。现在时间不早——”
郑钊忙道:“哦,好、好。”
他伸手从旁边小包袱里取了钱袋,数了又数。李伯辰便别过脸去,往街上看。
隔了一会儿,郑钊将一块银铤搁在桌上,道:“我这里没有零钱了。陈兄,今天这二十回合四百八十钱。多出这五百二十钱,做我的定钱。”
李伯辰也不推辞,将银铤收起,道:“多谢。”
又想了想:“我什么时候再来侯城,也说不准。但你要是说这套书,该还得准备准备,这二十回暂时也够用。我住在孟家屯,郑先生这些天要是想听下文,可以得空到那里找我。”
郑钊点了头,道:“好,这就定下了。”
两人拜别。李伯辰揣了钱牵上马,沿街找铺子采买。到最后要买的东西太多,就打算花一百钱买一架木车。但又想平时也用不着这东西,倒不如买个合用的,便再添三百钱,干脆买了架榆木清漆的轿车。
车行的人帮着他套了马,又指点他怎么赶车,李伯辰试了试,但也不敢在城里赶,便只牵着走。等东西买齐了,又往切金阁门前走了一遭,见门已紧闭,或许是里面的人知道出事了。
他在心里叹口气,沿街出了城门。走了一段路,行人渐渐没了,日头也慢慢往远山中隐去。
他就停下脚步,道:“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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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单田芳评书作品《三侠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