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点了点头,想要带刀。但又意识到这里不是别处了,在这屯子里挎刀走来走去,人人都会觉得怪,便只将曜侯带上了。
他摸黑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户人家院门口,见院门开着,院子里的人又多了些。这时候许多人家都没事做,正赶来看热闹了吧。
几个妇人在一处窃窃私语,几个男人背着手,脸色凝重地说着什么。这家人似乎家境不好,屋子低矮,屋内只燃了一盏灯,院中便也昏暗。因而李伯辰走进来,并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他凑到屋门边往里面瞧,见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披麻戴孝,正扑在一张席子上哭,他猜席子底下就是尸。此时听得堂屋内有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孟娘子。
他就往旁边挪了挪,一瞧,正是的。
听孟娘子道:“……别说这些了,先用着,先把人丧了吧。”
又有个老妇边哭边说些千恩万谢的话,也不知说的是哪里的方言,李伯辰听不大分明。
孟娘子在,这就太好了。李伯辰撤到一旁等了一会儿,孟娘子走出来。他便低声道:“孟大姐。”
孟娘子转脸瞧见他,愣了愣:“陈兄弟?你怎么在这?”
李伯辰又往后退了两步,孟娘子跟过来。他低声道:“我听说是被妖兽害死的,就过来看看。”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以前往隋国北边跑过商,见过被妖兽害死的,我想瞧瞧是不是。”
孟娘子吃了一惊,想说些什么。但看李伯辰脸色凝重,便想了一下,道:“你……好吧。你真要看?那我进去说说。”
又低声叮嘱:“你可看仔细点,这话不敢乱说啊。”
她这样相信自己。李伯辰觉得有点感动,便道:“大姐放心,我知道轻重。”
孟娘子又说了一声好,转身走进门去。隔了一会儿,她走到门边招招手,道:“陈兄弟,来。”
李伯辰也走进门。孟娘子在一边将门关上,对那对母子说了几句话,老妇走过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同孟娘子将两人搀开。
李伯辰先走到供案旁将油灯取了,又走到尸旁,将席子掀开。
味道并不好闻,的确已经故去几天了。尸还没来得及装殓,几乎还是死前的模样。他看到一条巨大创口从锁骨一直延伸到小腹,两端都豁着,锁骨也粉碎了。
他立即意识到,这绝不可能是人做的,至少不会是没有修行过的人做的。要想弄出这样的伤口,自己或许可以——以魔刀迫出刀芒,全力斩出。
但这人是个乡民,谁会这么干?
且看这角度,不是被正面斩上的,更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譬如尖利指甲,斜斜地划了一下。他心中生出一股寒意——妖兽。
但他一时间不能确定是哪一种妖兽干的。看这伤口,那妖兽的体型应该极大。他在北原见过的体型大的,有驼、肿头、浑甲、蛮甲等十来种。但这些都没有利爪,造不成这样的伤口。
倒是有一种飞妖,叫做镰曲。可那东西大则大矣,却不善长力。此地虽说已算是李国的北边了,但与北原之间至少还隔着数百里的莽苍群山,镰曲飞不过来。即便真飞过来了,也早该被现了。
难道是另外什么自己没见过的大妖么?
似乎是见他脸色不大好,孟娘子走过来憋着气,低声道:“陈兄弟看出来了没?”
李伯辰将草席盖上,对尸暗道一声得罪了,又对孟娘子道使了个眼色。孟娘子愣了愣,低呼道:“……真的!?”
他还没答话,屋门却忽然被一脚踢开,听一个男人喝道:“乱传什么?谁教你们这么讲的!?”
李伯辰转脸一看,见是个穿黑布白边制衣的男人。干瘦干瘦,腰间挎着一柄刀。这装扮与白天在镇上看到的那些巡街的一样,该也是朱厚手底下的人吧。
这人大步进屋,厉喝道:“周家的,你们乱讲什么?什么妖兽?不是说了是仇杀吗?”
死者应该是姓周。他喝问的该是那个女人。
那女子一听他的喝问,立时吓得哭不出声,倒是男童哭得更大声了。这人进了屋,才看见孟娘子,语气便缓和了一下,道:“哦,孟娘子也在啊。”
孟娘子皱了皱眉,道:“孙差,干嘛这么吓人?孤儿寡母的。”
那人冷笑了一下:“孟娘子,这种话乱传,不是扰乱民心么?传到朱大将军耳朵里,少不了要把人拿去坐监。我不是也为他们好。”
又盯了李伯辰一眼,再看那女子:“周家的,你不要乱传话。外面的人也都听着,这是仇杀。咱们的人还在找冯三,找着了,自然水落石出。”
小蛮说,这死者生前是郎中,曾治死了一家的孩子。这孙差口中的冯三,就该是那孩子的父亲吧。他们怀疑是冯三杀的。
但他们没看见尸身那道豁口么?李伯辰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明白了些。山中有妖兽的传闻,该的确是朱厚的人放出的风吧……也许正如铁匠于猛所言,是为了叫人从山里出来,到这儿来。
可眼下要是真有了妖兽,那就不妙了。妖兽现身伤人,朱厚真想做个一地的官长,总得派人去剿吧。但叫他那些人,到山里去对付妖兽?只怕要搭上几十条人命,还未必成功。
所以,最好还是“仇杀”吧。
这是一种很愚蠢的做法,但李伯辰也觉得不是不可理解。朱厚本质上是个山匪,总不会真的“爱民如子”——就是那些正经有官身的,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死上个把乡民动摇不了他的根基,死了他手底下的兵,才疼得要命。要是那妖兽过些日子自己走远了,才最妙的。
李伯辰低叹口气。他原本想,要是证实了是妖兽做的,就通报当地管事的。但如今看这位孙差的模样,怕是指望不上。
他便打算先离开。但刚挪了一下脚,那孙差又盯过来,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