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又看了地上那头颅几眼,才确信他是真的死了。他此刻只觉头脑一片混乱——这人在做什么?他是真的公允磊落至此?可要是这样的人,从前残杀妇孺又怎么说?那朱毅化成了魔物……难道这事朱厚也不知情?是旁人背着他做的么?
又或者……他是见自己是与常秋梧一道的,因而暂且按下了杀心,为他的大事,不愿得罪常家人?
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话。这时候常秋梧“嗯”了一声,转醒过来。朱厚忙转了身,道:“常先生,你怎么样了?”
常秋梧转眼看了看他,一时间略有些茫然。又隔一会儿,才低声道:“哦……没事——朱将军,你见着陈兄弟了么?”
朱厚愣了愣,往李伯辰这里看来。
李伯辰便在心中低叹口气,知道这时候也隐瞒不了自己的身份了。便道:“常先生,我不叫陈伯立,我叫李伯辰。”
常秋梧该是摔得七晕八素,又反应一会儿,才道:“李……伯辰?”
又瞪起眼睛:“你叫李伯辰!?”
李伯辰道:“是。”
他该是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吧。昨天晚上听他与常休说话,知道他们晓得自己的存在、晓得常庭葳有一个孩子。该是沿着常庭葳出走的路线一直南下,查到了那村子里。但既然没将原本的“李伯辰”带走,应该是在常庭葳身故之后才查过去的。
那时候原本的李伯辰该已从军,他们只知道这个名字,而找不着人了。
此刻,自己这“李伯辰”又跑到孟家屯,且也是个修行人,又有意与他亲近……常秋梧应当猜得出,自己就是常庭葳的那个儿子了吧。
不过这事,朱厚未必知道。他该只觉得自己是个杀了隋国王孙的低阶军官。
常秋梧怔怔地思量一会儿,就要扶着石头站起身,朱厚忙过去搀他,道:“常先生,小心哪!”
常秋梧一把抓住朱厚的手,盯着他,道:“朱将军,我之前听说,令公子在散关遇害。”
又瞥了李伯辰一眼:“此事一定有误会,看在我的薄面上……”
朱厚苦笑一下:“常先生,放心吧,那事没什么误会。”
又转身道:“就是这位李兄弟取了犬子性命——我已问过他,朱毅在散关城残杀百姓,没将我的话听进半句去,险些坏了我的基业。李兄弟为民除害,我绝不会怪他。”
常秋梧与李伯辰之前的反应一样,也愣了愣。随后又想笑,可该意识到笑也不妥,便板起脸,松开朱厚的手对他作了个揖,沉声道:“朱大将军胸怀江海,气度惊人,我常某佩服!朱大将军,昨日家祖已说过,要将军再登门,便叫我引见。”
朱厚脸上立即现出喜色,道:“好、好、好!那我一会儿——不妥,等我明日备齐大礼,再请常老先生出山!”
再转脸对李伯辰道:“李兄弟,不打不相识,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又对身边的人喝道:“回去撤了追杀令!”
他身边那些随从看起来很不情愿,但也只得齐齐应了一声。
常秋梧似乎对朱厚这做派不觉怪,李伯辰倒是越看越疑惑……世间真有如此人物么?他自问,就是自己遇上这种事,也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这时常秋梧又道:“朱将军,那怪物——”
朱厚往数十步之外一指:“已经死了。”
常秋梧道:“那还请朱将军将它送到我那里去。这东西古怪,我得请家祖瞧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李兄弟说。”
朱厚笑了笑:“好。”
他转身走开,又将随从招呼了,去搬那怪物的尸体。
常秋梧便走到李伯辰面前,见朱厚的人走远了些,先盯着他看了看,又低声道:“你……”
李伯辰叹了口气,道:“常先生,家母常庭葳。”
常秋梧摇摇头,又点点头,脸上情变幻。忽然躬身一礼,道:“表爷爷恕罪,小辈之前不懂礼数,多有冒犯。”
李伯辰吓了一跳,忙托住他的手,道:“常先生,千万别这么叫我!”
之前与小蛮开玩笑,曾说论辈分,自己反而是常秋梧的表爷爷。可如今这四十多岁的人真这么叫了,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但常秋梧摇头,道:“怎么能乱了礼数,表爷爷——”
李伯辰忙道:“实在要叫,那就叫我……李兄?这样行不行?不然朱厚也要觉得怪。”
常秋梧皱了皱眉,但到底改了口,道:“好吧,那晚辈无礼……李兄。”
李伯辰这才松了口气,转脸一瞧,见朱厚的人已空了一匹马出来,将那怪物的尸合力搬上去了。他们做完了事,也没再走过来,而是在一旁等着。
这朱厚对常秋梧实在是很尊重,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可要不是,倒更说明此人实乃人中龙凤了。
常秋梧也随他看了一眼,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家再说,我们先回家——老祖宗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李伯辰想了想,道:“好吧。”
两人走过去,朱厚看起来甚为欢喜,又叫随从让了两匹马出来,一行人便沿着谷底的河流往山外走,那几个随从则在后面小跑跟着。
走了一段路,朱厚道:“常先生,李兄,你们是怎么捉着这东西的?我可堵了它好几次,都叫跑了!”
常秋梧笑了笑,道:“主要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李兄勇。要没他,你见着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
朱厚一挑眉,转脸看李伯辰,道:“哦?我可真没想到——李兄弟,从前是做什么的?”
说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瞧我这记性,李兄弟从前是位将军么!正经的将军,可不是我这草头大将军能比的。李兄弟,我听说你在隋境杀了人,眼下既然来我这里落了脚,我又求贤若渴——就来我山上怎么样?我不叫你伺候我,我是大将军,你就做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