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四面的秸秆帘子都卷了起来,微风送暖。地面也新近平整过,从前堆积的瓜果壳儿之类的腌臜物全扫去了。但即便如此,玄菟城白虎帮大当家白延保仍觉棚中浓重的臭气挥之不去,熏得他喉头直动,想要呕吐出来。
可此时他也不能去掩口鼻,亦不能因此起身换个地方。因为坐在他面前的便是最近在北境威名大盛的镜湖大将军朱厚。面对此等人物,要是说“怕臭”,那话没开口,气势就已落下三分了。
他只得皱眉道:“朱老兄,咱们兄弟人已经来了,茶也喝了。还有什么话,痛快讲了吧。”
说了这话,忍不住抬眼又看了看朱厚身后的那十几个护卫。
臭气就从他们身上来,像有人把一摊烂肉剁碎了又在粪坑里泡里几天,再塞进他们的肚子里。浓重、猛烈,把整个茶棚都裹住了。
这些人皆穿着破甲,外面裹着披风,头顶铁盔,又用黑布蒙了面。也不知道修的什么邪门功法,就这样还能行动自如,从来没磕着碰着。
朱厚的穿着打扮倒是低调,只是一身布衣。但一对招子雪亮,像能在晚上泛出光来。便见他嘿嘿一笑,道:“好,那我就说了——我看上你这玄菟城了。”
白延保身后的兄弟们挪了挪脚,但白延保弹指在桌上敲了敲,笑道:“朱老兄也想来我这地方财?不是兄弟不讲情面,实在是庙小供不下大——城里行市都有了主儿,哪怕我乐意,手底下兄弟们也不乐意。咱们挂挑子的,不就是给兄弟们寻活路么。”
朱厚道:“嘿,白老兄误会。我不是要去你那儿财,我说的是玄菟城。”
说到此处,抬手往远处指了指:“我要这城。”
此处距城不到一里地,转脸一望就能瞧见青蒙蒙的城墙远处往两侧延伸。墙不高,还不到两丈。但以青砖建造,也算是很坚固的。
白延保愣了愣,道:“朱老兄,说笑?”
朱厚摇了摇头。
白延保皱了皱眉,忽然站起身一拱手:“这事儿你找错人了。兄弟们只想吃饭,不想送命,告辞了。”
他刚走开两步,听朱厚道:“白虎帮?他娘的,谁给想的这名儿,听着就像一帮土鸡瓦狗。”
白延保的脚步顿了顿,转脸道:“朱老兄,感情你今天是找不痛快来了?”
朱厚哈哈一笑:“我话还没说完——可要是叫白虎军,岂不是威风?白延保,你现在白虎帮大当家,就不想做个白虎军大将军?”
白延保笑了笑:“大将军可没那么好做。朱老兄从前不也是大将军么?现在还不是来求我?”
朱厚道:“哼,我做大将军的时候,手底下几百人,大破玄菟军。你们只知道我把老本儿给赔了,难道不知道第二天玄菟军就吓得拔营了么?”
“实话告诉你,那也是老子故意那么干。先把玄菟军给拼掉了、叫这城里兵力空虚,再来夺城!”
白延保哈哈大笑:“朱老兄,那你拿什么夺城?就凭你身后这十几个?”
朱厚将胸一挺,道:“还有你们白虎帮的人。你白虎帮在玄菟说了算,再把道上兄弟聚集起来,少说也有两三百。我还有些兄弟在南边,眼下正往这边赶,也有百来人。”
“可现在在玄菟城的兵有两百么?我看一百都嫌多。到时候你们在城里放火杀人,把城门给我开了,我再带人冲进去,这几万人的城还愁拿不下来?”
白延保想了想,转了身道:“朱老兄这也是好计。可是咱们凭什么听你的?再有,哪怕这城真拿下来了,你拿什么守?”
又抬手往北边一指:“倒不如你往北去。北边的什么山啊,湖啊,多的是。管你再封个什么镇山大将军还是巢湖大将军——山里的畜生保管没一个不同意的。哈哈哈哈!”
他身旁十几个兄弟同声笑了起来。但只笑几声,皆被臭气熏得咳嗽连连,忙挪脚站远了些。
白延保在笑的时倒是偷瞧着朱厚的脸色。此人成名多年,手上有些本事。今次他先出言不逊,自己才回以讥讽。但此人性情极为暴躁,要忽然动起手来也是麻烦事。
不过么……直到现在他竟还安安稳稳地坐着。要从前,早掀了桌子吧?这人是因为落魄、也落了威了?
待他们笑罢,朱厚才道:“凭什么?白老兄,凭这个成不成?”
话音一落,身后十几个护卫同时抬手,将面巾、铁盔取了下来。
一时间茶棚中人人呆若木鸡,白延保张了张嘴,将眼睛瞪圆,忍不住退出两步。他身后那些兄弟,有的双腿一软坐倒在地,有的一打挺儿晕过去了。
露出来的不是活人面孔,而是死人的。白延保这下知道臭气从哪儿来了。那脑袋都烂了一半,鼻子也没了,眼眶、鼻孔里,都有蛆虫在蠕动。他自是见过比这死相还惨的,却没见过如此模样,仍能行动自如的——
自己刚才和这些玩意儿待了那么久!?
他只觉头皮一阵一阵的麻,后脑勺也轰轰的热。隔了好一会儿,才道:“朱……朱老兄,你这是——”
朱厚站起身,随手从一个护卫腰间抽出一把刀。白延保忙往后一跳,可脚下没站稳,险些摔了。身子一歪撞在一个兄弟身上,要平时这兄弟定会将他扶稳,可如今早傻了,被他这一撞也倒了,又勾着别人。
几个人就这么一口气倒下五六个,白延保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却顾不得脸面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