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沉默不语,徐城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可是术教教主为什么要为难你呢?我又想到在璋城的时候,李生仪的谋士李定曾在术学藏身,那,那位山君该是受李生仪……不对,该是受李定所托吧。只不过,李定为什么不叫他杀了你,而只是把你驱逐到魔国去?”
李伯辰道:“我杀你之前你喜欢说话,没想到做了个鬼,还是喜欢说话。”
徐城笑了一下:“我平时待在你的刀里,能看能听却不能想。你把我放出来做事,也只是全凭本能,过得浑浑噩噩。今天你说要请剑帮忙,才触动它留在我身体里的一缕真灵,我能说能想了。”
“可我这人活着的时候也爱说爱笑玩,到如今几个月却像行尸走肉一样。得了今天的空儿,当然忍不住要多说一点。要等办完了这趟差事,除非你再唤我,我就又变成从前的模样了,实在可怜得很。”
“其实我觉得,普天之下能理解我这种孤寂冷清的,就唯有你了——你心里藏了那么多的事,还不是什么都不敢说,这么一想,和我这孤魂野鬼无异。”
徐城其实只有十七岁,模样生得俊俏,乍一看上去实在很难令人生厌。李伯辰纵然在心里知道此人生前算是穷凶极恶之徒,但如今他实在恭谨有加,一时间对他的恶感便也稍退了些。
又听了他这番话,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触了一下——孤魂野鬼。这个词儿,如今倒也是应景了。
但仍冷笑了一下:“未必。死在你手里的人该有不少,他们做了孤魂野鬼,也一样孤寂冷清的。”
徐城却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现的心情的确差无比,要不然你这种忠厚仁义的人,可不会这么对我这样的可怜人说话。说到我杀的人么,李将军,我说他们都罪有应得,你信不信?”
李伯辰道:“你总不会对我说,你其实是在替天行道吧?”
“算不上。可也是在行我自己的道。”徐城道,“你该听说过我的事——我是十三岁修行,十四岁就到了养气境——我是个实打实的天纵英才。可你不好我十三岁之前都在做什么么?”
李伯辰只低低地哼了一声。
徐城便道:“我之前在应县渡口扛包的。我还有个姐姐,我俩相依为命。早有人说过我资质好,该修行。可修行这种事,即便随便拜个三流师傅,也得要束脩吧?但我和我姐姐的一日两餐都难以为继。”
“后来家姐把自己卖去了风月场,我用她卖身的钱拜了师。一个月之后我有了气感,就去入空明会。有个会士心肠好,我跟他借了些钱,要把家姐赎出来,可她被蓟城的一个富商买去了。”
“我就继续修行,三个月之后修到灵悟境,也做了个会士。攒上半年的香火供奉,再找会借了些钱,去找那个富商。可我家姐又被那商人送给了当地督院督史。”
“再过八个月,我修到养气境,在会中已经崭露头角。那督史暗地里是会中人,我则是会跟前的红人了,就请他去将我姐姐讨回来。但你猜怎么着,那提司将家姐送给本州的空行者了。”
“后来我得剑相助,慢慢做了璋城的大会,就想有朝一日和家姐团聚。为此我自然得用些人杀些人,但这些人,可没一个是像我一样的贫苦人。隋子昂和隋以廉这两个人,李将军,照你说该不该杀?我又算不算是替天行道?”
李伯辰沉默片刻,道:“这些年里,你就没见过你姐姐么?”
徐城道:“没有。我有什么颜面见她呢。”
李伯辰叹了口气:“那么你的这个故事打动不了我。你做那些事,只是为了叫自己高兴罢了。”
徐城笑了一下:“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说你我很像罢了。”
李伯辰皱眉道:“像?”
徐城道:“你做事不也是为了叫自己高兴么?你落到如今这境地,诚然可以自觉‘做得不坏’——能与这么多人周旋,不但活了下来、修到龙虎境,还攒下一身的宝贝。可要是我,今天就不会走到被商君逼去魔国这一步。”
“李将军,你可以想想看,很多人,要是你都灭了口,或许直到如今你的身份还藏得严严实实。但你和我一样,这么多的事,该做却不做,而只是为了自己。我为了叫自己高兴,你为了自己心中的道义。结果呢,我做了供你驱策的阴兵,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家姐。你则远离你的爱人,要到魔国去了。”
李伯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风雪剑还没回你的么?”
徐城笑了一下,刚要开口,整个人便呆住了。稍待片刻,他道:“剑已将你需要知道的告诉我了。李将军,它叫我先问你,你介不介意做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