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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九集 烟雨如丝 第六章 浮生锋雨 难言命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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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快越好!」吴征精神大振,在座的诸人,军以韩家为主,余者便都看陆

玉山眼色行事。陆玉山原来早已动念,障碍可谓扫除得干干净净。

「那就明日吧。」韩铁衣点了点头,颇见欣慰道。

「嗯?这么快?」吴征吃了一惊,这么多 家族举族搬迁不是小事,哪有明日

就能动身的道理。

「世道纷乱,谁也不会把东西全放在一个地方。」陆玉山拍了拍吴征的肩膀

道:「你在凉州定下的事,与老夫不谋而合,这一段时日来,若不是为了等你,

老夫早就去了盛国。」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离开山势延绵的蜀道转坐马车,吴征这一段时日来连遭打击,又身心俱疲。

入了盛国之后,一家上上下下总算有了安稳的时光,他也坐在马车里休养身体。

祝雅瞳在车厢内陪伴,却忽然咦地一声道:「让大家停下。」

钻出马车,只见官道远远来了一名老人,初看时还只有绿豆一点大小,几个

眨眼便来到眼前。老人精神矍铄,目蕴神光,扫视之下向祝雅瞳道:「祝 丫头,

老夫迎迓得还不算迟吧?」

祝雅瞳暗自啐了一口,道:「费先生亲自来迎,什么时候都不算迟的。」

「外公。」倪妙筠惊喜连连,忙上前见礼。

「哈哈哈,还是祝 丫头会说话。陛下稍候将至,想来也不算迟了。只是没想

到你们的脚程这么快,否则还想在江州迎你们。」费鸿曦拉起倪妙筠道:「现下

不是时候,待回了金陵再说不迟。这些年,苦了你了......」

诸人心中一惊,这位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费鸿曦?而据他所言,盛国陛下也要

来此?张圣杰归国之后,费,花两家拿出先帝遗诏,有了遗诏,又有这两家支持,

张圣杰荣登大宝,栾楚廷期盼的盛国内乱并未发生。而吴征要率众入盛的决定也

早早就经由倪妙筠传到了张圣杰耳中。

依脚程看,韩克军等人刚入江州,张圣杰便已动身离京,因此才赶在汉口附

近相见。

不一时便有龙旗招展,急速赶来!张圣杰身着龙袍,头戴皇冠,竟然极为庄

重,远远地道:「吴君远道来此,朕不甚之喜!特轻车简从,吴君莫怪。」

「陛下隆恩,吴征受之有愧。」

「闲话休提,请吴君随朕回金陵!」

府邸是早就选定了的,虽略有些陈旧,却十分宽敞,足以让吴府上上下下住

得舒服。

玉茏烟几已记不得在宫外的时光。没有了皇宫的处处富丽堂皇,事事勾心斗

角,一时之间,她依然没能从惯常的迷茫不知何处中醒觉过来。

新家的屋瓦用的是灰色的陶瓦,已有些破旧,这几日来还来不及整治。吴征

虽念叨过改日空了就换成新的青瓦,也比不得皇宫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临时摆放

的简单陈设,每一天都在更换。祝雅瞳担起了采买开支的职责,谁缺了什么,哪

些不合意需要买新的款式,一样样地清清楚楚。

「咱们家虽比不得从前光景,可一点银两还不缺。前厅是门面,多花些银子

是该当的。后院都是自家人,奢侈现下不许,将就那也不许,都要用自己合意的!

吴府上下不能叫人瞧不起!」

自孩提起便基本失去了 自由,玉茏烟并不清楚祝家与吴府从前是什么光景。

但看祝雅瞳这么端庄典雅的贵妇人,双手叉腰指指点点,落魄之时还一副趾高气

昂的骄傲模样,却实在觉得说不出地温馨。

「玉夫人,这些便够了么?祝夫人着小的再来问一遍,特地吩咐了,玉夫人

从前在宫中,若是有想要的物事,务必要办到,也请玉夫人万万莫要委屈了自己。」

自来了金陵之后,吴征整日整日地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 同行的还有韩归

雁。府上的家事便都落在祝雅瞳与陆菲嫣身上。与其余人 不同,玉茏烟久居冷宫

十分怕生,即使心中对府上诸人颇有亲善之意,依然有些怯懦,平日大都把自己

关在房里,偶有在院子里相见也只是含笑点头,便急急垂首离去。祝雅瞳心细如

发,特地遣了赵立春前来伺候。

赵立春如今担任吴府的总管事,这段时间却把大多数的精力全放在玉茏烟身

上,也让玉茏烟的不适减少了许多。

这一屋子人个个都了不得,比之从前后宫里的娘娘论样貌丝毫不逊,甚至犹

有过之。至少玉茏烟深知自己昔年艳盖后宫,到了这里那是绝对艳盖不了。论心

计,更有不少厉害角色。可这么多不简单的女人凑在一起,居然也没后宫的尔虞

我诈。偶尔听见韩归雁与顾盼不对付地拌嘴,也就是争个嘴上便宜罢了。

「真的够了。」玉茏烟忙不迭地慌张摇头,柔荑揪着衣袖道:「我不想给大

家添麻烦,这些东西也已足够合用。麻烦和......和祝夫人说一声,足感盛情。」

「是。小的这就去回报,采买来了立刻给玉夫人送来。」赵立春点头哈腰,

伺候人的本事那是真没的说。

「且......且慢......」

玉茏烟犹豫起来。

整日躲在房里不出门,除了怯生 之外,更多的原因还在韩归雁身上。肖家一

族满门抄斩的惨案,执圣旨的便是韩克军!玉茏烟心地善良,深知韩克军在皇权

之下没有抗旨的可能。可肖家一门老幼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人,入宫为妃之后,

二 十年来唯一的心愿便是替肖家报仇雪恨,即使身在冷宫亦从未放下过——连吴

征要带她出宫都没能打动她。

直到梁兴翰身死......

仇敌死了,寿终正寝。玉茏烟 悦悦c#不知自己在宫中苦熬了二 十年究竟

为了什么。寿终正寝,算得上报了仇么?当然不算!可是仇敌已死了,又能怎么

办?不,还有,韩克军,韩铁衣,韩归雁,韩家的人手上沾满了肖氏一族的 鲜血。

我......我要报仇......

玉茏烟颤巍巍地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道:「去帮我买些药材来......禀报祝

夫人,人人奔忙辛劳,我没用,只能帮大家熬些汤药补补身子......」

她写了又涂,涂了又写,似是在纠结药材的配方,反复几回,才终于重重拍

下笔杆,嘶啦一声低头将纸张奋力甩给赵立春道:「就这些吧......」

赵立春眼睛一亮,大喜道:「玉夫人配置的药膳,定然是大补元气,小的这

就去。」

赵立春刚背身,玉茏烟便伸出了手欲要拉拽,半途又如遭火烧般缩了回来。

待一无所觉的赵立春离开小院,玉茏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大口大

口地喘息,眼泪也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苍老的韩克军已是风烛残年,这个人当年不住地抛出令牌,高高在上地让肖

氏族人一命呜呼。也是这个老人,带着府上所有人平安抵达盛国,吴征对他更是

毕恭毕敬。还是这个老人,他有个美丽,健康,性感的女儿,吴征板上钉钉的原

配夫人,内宅之主!

玉茏烟深知吴征待韩克军多么尊重,又对韩归雁多么疼爱。一边是苦求不得

的仇人,一边又是毕生难再有的家。玉茏烟左右为难,已不知反反复复纠结了多

少日。

「让我再任性一回,他快死了,再不动手,又是一个寿终正寝的仇人......肖

家的血仇,总要有人来偿还!」玉茏烟珠泪如雨,强撑着娇躯爬起。终于站立的

身姿似是下定了决心,可摇摇晃晃的又似风中残烛,随时将熄。

吴征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但每逢午,晚两顿饭时,他一定会回到吴府。

初来盛国,府上人等俱都不易。无论如何,一天里固定两回陪伴她们,那是

万万不能少的。

吴征与韩铁衣,韩归雁结伴回府。三人的身材俱都高大,今日看起来心情都

不错,有说有笑,夕霞的金色光芒照得他们拖出长长的影子,又显得脚步沉重,

颇为疲累。

饭菜几在三人回府的同一时刻便流水价般摆上了桌,用餐者也都守时地提早

前来等候。有了吴征以身作则,吴府上下人人都将这一团聚的时刻当成府中第一

要事。

也许难以持久,但在初至盛国 人生地不熟的时刻,一顿简单的日常膳食的确

是绝佳的方式。

韩克军正闭目养神。凉州之行无比艰难,老将耗费了无数心力,将他存余不

多的生命之火又燃去了大半。如今更显苍老,有时走路都要人搀扶。

「爹......」韩归雁震了震精神,走到父亲身后力道适中地替他揉起了肩膀。

韩克军的衰老人人看在眼里,作为女儿,无论多累都要在他面前保持良好的状态,

以尽孝道。

「嗯?都回来了......」韩克军喉中痰音极重,又咳了两声才拍着韩归雁的手

道:「不用,不用,快些坐下,用膳了。」

几字一句,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军中虎将也被年岁折磨到了这种地步,

见者无不觉得凄然。而凉州掌兵,也已是他此生最后一战。

「是。」韩归雁鼻尖微酸,在韩克军身边坐下。

「谁安排的饭菜?」吴征回了府像是倦鸟回了巢,兴高采烈道:「样样都有

人喜欢,啧啧,我看咱们家第一份生意,还是开酒楼好了!」

祝雅瞳挺了挺胸,得意道:「我安排的,怎么样,是不是不比你差?」府上

人丁着实不少,不仅要荤素搭配,不少人还来自川中,需得安排几道口味重的菜

肴。一顿顿地安排下来,还要不重样,让府上诸人吃得满意,花费的心思着实不

小。

陆菲嫣听得掩口娇笑。两人配合了多日颇有天衣无缝之感。祝雅瞳为了些许

小事志得意满也不是第一回,可每次做来,都让她忍俊不禁。

祝雅瞳总是活力十足,半点都没有吴府实际最高掌权人的样子。按道理,吴

征对疼他疼到骨子里的娘亲定然是言听计从。想不到祝雅瞳不抢吴征半点权力,

反倒心甘情愿地做好繁杂的后勤之事。从前的祝家主在新生的吴府里威势不显,

可任何时候看见她乐观的模样,不仅让人心安,更能扫去许多阴霾。

「对了,今日的事儿办得如何?」

「万事开头难,没有那么快。」吴征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先皱着眉摇摇头,

又一挑眉毛道:「不过还好,事儿挺顺,能这么顺利下去,说不准能早上个十天

半月的。」

「嘻嘻,了不得!」祝雅瞳往吴征碗里夹了两片肥羊道:「家中的事情,你

莫要担心,有你师姑帮着我,出不了任何乱子。今日连你玉姐姐都说要来帮忙了

喔!」

「呀?那真是不胜之喜!」吴征一愣,喜出望外地看着玉茏烟,满脸都是笑

意道:「金陵虽非故乡,也是个繁华大都,多出来走走看看,比关上屋子里好上

不知多少。待这一段时日忙碌完了,我来安排,全府一道儿好好游览三天!」

一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玉茏烟射来,惊得她刹时面红过耳,赶忙低下头去,

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怯生生道:「我......我看大家都这么辛苦,特地熬了些

汤药,给你们补补身子,我这就去拿。」

「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吴征话刚出口,玉茏烟急着打断道:「不是不是,不成的!」她脸上潮红未

褪,连连摇头摆手,似乎甚是激动,片刻后才自觉失态,又垂首呐呐道:「每个

人的药膳 不同,不能乱吃。」

「好。果然玉姐姐心细。」吴征微笑点头,鼓励她莫要害羞。

玉茏烟不敢直视吴征的目光,急匆匆地小跑离开厅堂。心慌意乱之下连脚步

都几乎不稳,哪里留意得到背后吴征面色渐渐凝重,连带着整个厅堂都沉寂了下

来,有人担忧,有人疑惑,有人不明所以。只是感觉自离开大秦之后,吴征心性

情绪无论再怎么尽力乐观,骨子里俱都不佳。他这一沉下脸,厅堂里的气氛便显

压抑。

从前在成都吴府,可从未有过这般模样。

吴征很快警醒过来,勉强笑了笑道:「对不住大家,这里......会有些事情,

处置起来不难。咱们按平日里的就是了,无妨,无妨。」

一看就与玉茏烟有关,这位陌生,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人担忧,但看

吴征颇为紧张的模样,此事恐又无法善了。

「用饭吧,一边等她就是了。」韩克军点了点吴征的头,洒脱一笑,又凄然

摇头道:「既愿埋骨异乡,又何须诸多顾虑。」

「是。」吴征低声应和,随即也洒脱起来,朝玉茏烟离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

眼,复杂得难以言喻。

玉茏烟袅袅 娜娜地移着莲步,她肚子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诸味齐

来,直让人都有些恍惚不定。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恐慌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久

居皇宫之中自有一股贵气,行走时臀胯左右摇摆,顶得薄薄的纱裙柳叶般 随风轻

颤不已。如此身段姿态,加诸了正忧虑无限,因恐慌难安自然而然细眉深锁,香

唇紧抿,嘴角下撇的楚楚可怜,谁人见了都要升起无限怜惜,将她好好宠溺之意。

药膳早已分盅备好,熬煮了许久每一盅都有大补元气的功效。有些适合女子,

可美容养颜,有些则适合男子,可固本培元。保管人人都喜欢,只需去取来与众

人分食即可。——除了一盅。

比之药膳调理,以药材中某个部位配置毒药,神不知鬼不觉,才是玉茏烟的

拿手好戏。——也是肖家留给她的 传承,正因这份 传承,才让举族覆灭的血仇无

论何时都萦绕在她心里,从不曾忘却。

进了后厨,玉茏烟让仆从们在外等候,才足下发软地瘫倒,大颗大颗的汗珠

自顶门发根处冒出,不一时便顺着额角滚落至发梢。那娇喘吁吁,汗透津津,满

面潮红的模样,极易让人浮想联翩......

「不能,不能再减了,至少,至少要让韩克军血债血偿。」

早间曾备下了三份药膳,几乎不费多少气力便减成了两份。韩归雁当年不知

出生了没?千错万错,孩子是没有错的。且她是吴征良配,更是吴府里不可或缺

的人物,吴征不仅是喜爱她,往后更有许多地方要仰仗于她。韩归雁万万不能有

事......

第二份是留给韩铁衣的。他似乎也是无辜的?可肖家无辜的死难者难道少了

么?还有那些沦为奴婢的女眷,无辜者难道少了么?玉茏烟反反复复,踌躇了许

久......

韩铁衣近来与吴征走得甚近,两人似乎在筹划什么大事。玉茏烟虽几不露面,

久居皇宫看人看事自有一套道理。来到金陵之后,吴府看似安定了下来。实则真

正不需操心的,仅有寥寥数人,譬如尚未成年的顾盼,譬如那个昏迷不醒的尼姑,

譬如被关押着的燕国公主,譬如无甚本事的自己。

吴征焦虑难安,几至日夜殚精竭虑!吴府上下能人虽多,具统兵之能的大将

之材也就韩氏兄妹二人而已......韩铁衣几与韩归雁一样的重要,堪称吴征的左膀

右臂,他也不能有事......

玉茏烟心中也明白,与韩铁衣不过一面之缘,可不知怎地,对这位相貌俊秀

得堪称漂亮的儒将,竟有一股发自心底的熟悉与亲切。此情何来不得而知,玉茏

烟只知自己打心眼里不想害了他。

韩克军已是风烛残年,混吃等死,看着也时日无多了......不过是早些,晚些

而已,要他一人偿命已是大大便宜了韩家......玉茏烟寻找着借口安慰,鼓励着自

己,坚定地朝着那盅特殊的药膳伸出手去,一触盅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弟聪明伶俐,韩克军中毒身死之后他一定会猜到是我干的!他会怎么看我?

会不会赶我走?会不会原谅我......

玉茏烟不敢想下去。这事儿只消做了,就是对吴征巨大的伤害。可仇人就在

眼前,若是不做,又如何给肖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玉茏烟深感自己身上套了一

层又一层的枷锁,不敢,也不想挣脱。

为了复仇而在皇宫中苦熬的孤寂日子,几乎烧尽了生命里的一切。若不是吴

征突然闯进了天泽宫,现在自己定是枯骨一具。吴征给予自己的,不仅仅是冷宫

中没日没夜的念想,以及撩拨心弦的悸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冒险来到天泽宫,这

几年来几乎恩同再造。

最落魄,最艰难之际,吴征也没有忘却了玉茏烟。一路历经艰险至此,这一

座刚刚开始焕发生机的府邸,正 欣欣向荣,每一处都让玉茏烟深深眷恋,更舍不

得离去。

造化人,恩人与仇人居然是同在一处屋檐之下极亲密的伙伴。

抉择之两难,几如抉择断去哪一条手臂......海样深的血仇是这许多年来刻入

神魂的执念,而蹉跎半生之后,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就像枯萎的鲜花不再盛

开,与众 不同的吴府是无法割舍的眷恋。

玉茏烟艰难支撑着自己站起,整理好心绪,将盛给韩克军的小盅抓起,放好,

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只取他一人的性命以报肖氏一族血仇!韩克军死,此仇从此

一笔勾销......

「来人,帮我端上去。」

仆从们端起一个个托盘向用膳的厅堂走去,玉茏烟又是一阵惧怕:撕破了脸

皮之后,小弟会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韩归雁那一边......他一向讲道理,在

府上做主的更需讲道理......可有些时候,他也有些蛮不讲理......

恍恍惚惚中已回到厅堂,玉茏烟低着头道:「小小心意,请诸位品尝。」

不知是为了褒奖她的用心,还是为了更好地宽慰她的紧张,吴征身边的位子

已空了出来。

男女的药膳分开,玉茏烟一一亲自端上,唯独韩克军那一盅又有 不同:「韩

老将军用的也有些 不同,以温补为主......韩......韩老将军请慢用。」

「多谢。」韩克军深嗅了一口感叹道:「老夫一贯爱用药膳。药味儿大 多人

不喜欢,老夫却觉得是 异香扑鼻!玉姐儿这一盅前所未闻,倒要大快朵颐!」

「且慢。」玉茏烟刚在吴征身边坐下,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阻止,顿时又觉自

己失态。此刻已顾不得这些旁枝末节,她妙目望着清澈又冒着清香味儿的药膳汤,

又打量着韩克军须发皆白的苍老容颜,心中忽有股万事皆休之念,面上现出哀戚

与 厉色道:「你......你不准喝!你不配喝!就算......就算......你不配!」

百感交集,千回百转的念头全数纠结在一起。玉茏烟又气又急,热血上头,

意识渐渐模糊,望向韩克军的怨毒目光渐渐失神,脱力晕去......

厅堂里旋即乱了起来,只见吴征一手扶着玉茏烟,一手从韩克军面前取过小

盅,才彻底放下心来一样,一身汗透衣襟,也已几乎脱力,缓缓道:「前因后果,

我大致说与你们听......梁兴翰登基不久发生了件大事......侍御史肖英韶犯了事,

肖家被满门抄斩......」

怒火像烈阳临于头顶炙烤着己身,焚人欲裂。悔恨又像酷寒的 深渊没过了腰

际,锥冷刺骨。只有后心里一股暖融融的温和气息徐徐入体,护持着胸口一点心

火不灭,更让寒暑交加的身体渐渐舒适,渐渐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玉茏烟在一个机灵中惊醒。视线渐渐凝聚,正是自己熟悉的

小屋,四角里放置了冰块,清凉宜人。一身汗湿的衣物也不知被何人换去,不仅

清爽,更似是精心挑选过。

以素白为底的对襟款式有些庄重,亦含孝意。袖口与领口的淡粉色着在她丽

质天成的身上,颇有几分暧昧之意,大异素白的庄重。不过若留心一看,淡粉之

于素白衣襟的袖口与领口,颇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花片顶上的那 一抹嫣粉。

玉茏烟左右打量,向着哗哗的水声望去,只见吴征拧干了一面方巾,又取了

只水杯,笑咛咛地坐在她身边道:「还有些头晕?」

已许久未曾见到吴征这般真心的笑容。眉宇舒展,目带笑意,阔口咧开,毫

不掩饰地展露一嘴发亮的白牙。比之近来时不时魂不守舍的强颜欢笑,不知舒心

几许,好看几许,竟让浑浑噩噩的玉茏烟看得一呆。

「有些难受......」玉茏烟陡然念起此前之事,心中黯然,珠泪忍不住滚了下

来。

「无妨,无妨的......」吴征及时将她抱在怀里,以方巾擦去泪痕道:「心里

有事该当说与我听,从前在皇城里你不愿连累我,不说也就罢了。现下到了这里,

若还瞒着我,今后还怎生过日子?」

玉茏烟不及去辨认吴征暗藏的情话,哭泣止不住道:「我不知怎么说......」

「若能委婉,那便委婉些。不能委婉便直说,大不了咱们吵一架最多了,还

能怎地?夫妻之间过日子,上至帝皇,下至平民百姓,可不都是如此么。」吴征

心疼地道:「早说开了便是好事,韩老爷子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啊?」玉茏烟吃了一惊,抬头望向吴征,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不明

所以。她隐隐然猜到吴征可能知晓了什么,冷然道:「他为什么叫见我?」

「有些事,从前说不得,现下就没什么顾虑了。韩老爷子有满腔话语,正要

与你说一说。他与肖老爷子的交情匪浅,就算后事也可互相托付的!」

什么?玉茏烟听吴征说可交托后事,又不明韩克军要见自己之意,心中忽起

一股冲动!正是如此,从前的顾虑现在已不复存在,说了出来又能怎地?分明是

韩克军对不起肖家,自己正当义正词严!可她生性的倔强里,又自有一股柔弱,

一想要独自面对杀父仇人,满腔恨意之中,也生起几分惧怕道:「好!不过,小

弟你能不能陪着我。」

目光里几近哀求,吴征一想内中隐情,玉茏烟神魂不宁之下还真的未必支撑

得住,遂道:「姐姐既然想,我就陪着你!我去请韩侯进来。」

韩克军拄着拐棍,在吴征的搀扶下进了小屋,在偏厅坐好。吴征又扶着玉茏

烟起身,喂她喝了口水,才陪着她与韩克军隔桌对坐。

清香的橙汁水入口酸甜,令沉重的脑门也精神一振!玉茏烟有吴征陪伴壮胆,

当下咬着唇瓣,直视韩克军的双眸,此刻又恨不得一刀将他杀了。只是她那目光

里凄婉十足,看上去倒像是幽怨之意多些。

「玉姐姐这人,就凶不起来。」

吴征心中暗笑之时,韩克军先拱了拱手道:「敢问,你的本名可是肖初玉?」

被说中了心事,玉茏烟紧咬银牙,沉声怒道:「不错,我是肖初玉!你当年

将肖家满门血洗,肖家少了谁人你自是一清二楚了!」

韩克军释然地频频点头,浑浊的双目渐渐 空洞,似 回忆起了 往事,喔喃道:

「记得,每 一个人,我都记得。老肖刚正不阿,老夫一向与他相善,也是佩服的

......圣命难违,当年,真的好难...... 三月的查办期限过去,我好像老了 十年不止

......怕不是也折寿了 十年。」

「你满手血腥,日日夜夜肖家的冤魂都要来找你索命, 十年已是便宜了你!」

玉茏烟罕有说出恶毒话语之时,韩克军还不以为忤,倒让吴征满脸尴尬。他

不敢插嘴,只能目视韩克军快些说出个中隐情,又拍着玉茏烟的手,示意她莫要

激动。

「不错。老肖将后事托付与我,可恨我又旨意加身,无能为力......有负重托,

甚憾,甚憾。」韩克军也不愿纠缠,从怀中取出一纸已发黄了的书信递与玉茏烟

道:「老夫愧对肖家,这一封书信原是老肖于危难之时交付于我,现下还给你,

也算是物归原主。」

玉茏烟不知还有许多隐情,听韩克军的意思,肖英韶临危之际还嘱托韩克军

后事?不由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展开。

韩君见启,韶见机一事,或大难临头......万望韩君怜肖家一向忠正良直,

若得便宜处,为我肖家延续一份香火。肖英韶顿首百拜!书信保存良好,信上

的字迹十分潦草。玉茏烟幼时得《毒经》 传承,与肖英韶常有接触,自然认得他

的字迹,货真价实。

「这一回凉州之行,老夫本意是此生最后一次出远门。」韩克军悠然道:

「从前许多事儿放不下,这封书信也鬼使神差地带在身边。老夫当年能做的事不

多,知道你身负肖家 传承,找不着你便草草结案,陛下也未过多追究。其实当年,

许 多人都身不由己,连陛下也是......他初登大宝,容不得污点,更要借机清洗朝

中异己,肖家不得其时。他明知老夫与肖家相善,还要老夫领旨,多多少少存了

网开一面的意思。前些日子,征儿与老夫说起你的身份,老夫才想起当年陛下始

终舍不得杀你,只是囚禁于冷宫要你寿终正寝,怕是已知晓你的身份。他心里对

肖家,始终还是怀着一份歉疚的。」

玉茏烟边看边听,越发心惊,她多少了解当年内情,口气也有所缓和道:

「当年你找过我?」

「找不着,只知你逃了出去,当时心中还颇多欣慰,肖家终究还有香火 传承,

哪想得到你因缘际会,又回到皇城。」韩克军叹息不已,念及玉茏烟在宫中委身

仇敌,以羸弱之身寻求报仇之机,失败后冷宫的清苦,再看她现下来到吴府,也

不知于她而言,这一生是喜是悲。

「我只是一届女儿身,香火 传承?我......我......」

肖英韶的亲笔信里,的确在恳求韩克军尽力为肖家保留一方血脉。可是肖家

满门,只剩下玉茏烟一名女子,又何来血脉 传承。

玉茏烟说的是自己,却似刺痛了韩克军。老人面色猛地灰败下来,仿佛韩家

只剩下了韩归雁一名女子,此世之后,再无川中韩家,而他喉间哽咽发不出声来,

嘴唇连动之下,吴征读出了唇语,心中亦是大痛。

好一阵过后,韩克军才定下神来,以极缓慢的语声道:「老夫既在,岂能让

肖家一门忠烈断子绝孙?忠良之后,无使断绝!肖英韶是忠正贤良之人,既叫老

夫碰上了,焉能不管,焉能不管......可怜我的铁衣......」

玉茏烟双目陡然圆睁,丝丝缕缕在灵光一闪间似乎串在了一块儿,她骇然道:

「韩......韩老......」

「铁衣当年只有三岁,他生得不好,一脱娘胎便百病缠身,养在府上遍请名

医,又用尽了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你家犯了事之后,老夫日夜焦虑,又恰逢铁

衣病发,眼看不久于人世......老夫拖延到了铁衣身故,才用他的遗体,去换了你

家的一个三岁男童出来。男童因年幼被判流放三千里,男童的母亲就抱着铁衣的

遗体......过了大半月,老夫才寻机取回铁衣的遗体悄悄下葬,可怜年幼的孩儿在

墓碑上连真名都不敢写......」

老人说得声声泣血,连吴征听了都不由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玉茏烟更是如天

雷轰顶,不闻半点哭声,鼻尖却已酸得发麻,泪珠涌泉般滚落,颤声道:「韩老,

那......那......韩铁衣将军是......是......」

「现在的韩铁衣,本名叫做肖晨星,你该当认得的。他倒韩家之后,老夫待

他视同己出,将韩门家传所学倾囊相授,从未亏待于他,也算是给老肖一个交代!」

玉茏烟重重捂住了樱口,脱力倒下顺势跪地,又倔强地支撑着膝行至韩克军

身前道:「小女子险些对恩公犯下大错,小女子......小女子万死难辞其咎......」

「没事,没事......你能明白了就好。都怪这个坏小子,非说这样才能解开心

结,搞得一屋子人哭哭啼啼的。」韩克军颇觉欣慰,又朝吴征瞪了一眼,喝骂道:

「发什么愣?要你小子流假泪么?还不快去让铁衣来相认。」

「是是是......」吴征虽落着泪,却是一跳老高,蹦着就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早已站了两排人,亲近者无不至此偷听,见一桩深仇尽化,笑的哭的

俱有。韩铁衣早哭成了个泪人,他当年尚幼,全然不知肖家发生了什么事。只知

自己糊里糊涂就进了韩府,从此所有人都唤他作韩铁衣。韩家虽几如将他养在深

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更是宣称他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待他却是极好。韩

铁衣自己也足够懂事争气,等他长大成年,又学了一身的好本事,才放他出府,

就此一鸣惊人!现下想来,韩克军为掩人耳目,几乎做到了尽善尽美。

「孩儿深受父亲再造大恩,孩儿......孩儿......」聪明伶俐,饱读诗书如韩铁

衣,此刻居然词穷,不知该如何感念韩克军的恩德。

「傻孩子!」韩克军抚着韩铁衣的发顶道:「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恩德

不恩德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二十余年来,韩克军从将他视同己出,到现下早已割舍不开,他就是自己亲

生的儿子韩铁衣。他们之间,已是真真正正的父子!

「爹!孩儿不孝!拜见姐姐!」

「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本应其乐融融的亲人相聚,不知何故总有些许

压抑。吴征很清楚,血脉之间的联系难以替代,无论韩克军与韩铁衣之间感情有

多么深厚,没有血脉,便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东西。

「韩家这样太过复杂了,不如亲上加亲?韩老,您看玉姐姐怎么样?收个义

女如何?」

玉茏烟温婉贤淑,颇具大家闺秀的气度,加之天姿国色,谁见了都喜欢。韩

克军闻言哈哈笑起来,点着吴征道:「亲上加亲?倒是个好办法,老夫不甚之喜,

不知玉 丫头肯不肯?」

「义父!」玉茏烟起身斟茶,盈盈拜倒,双手将茶碗高举过头顶。

「好好好!」韩克军老怀大畅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道:「风烛残年,还能收

一名贤淑的女儿,老夫之幸!来,铁衣,玉 丫头,快快起来,让老夫看一看!」

一对堂姐弟。姐姐貌美如芍药笼烟,弟弟也是俊秀之极,此刻站在一起,旁

得不说,当真就是一家人!姐弟相认,千言万语,不知要从何处说起,吴府上下

更是许久没有这等大喜事。

祝雅瞳与陆菲嫣忙着张罗一个小型的仪式。

韩归雁忽然才知哥哥并非亲生,却又多了个姐姐。韩家人丁凋零,多了个姐

姐也是大喜事,更打心眼里为老父亲感到高兴。

兴高采烈之中,吴征还是注意到韩克军眼中 一抹落寞,再想起此前读破的唇

语,心中大痛。

「甲儿,我的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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