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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第十三集 4-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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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那你可得养好了!”吴征在爱妻的额头一吻,伸手在乳尖揪了一把,毅然决然地起身穿上件粗布外袍,背上早就准备好的行囊出门离去。

黎明的天空灰蒙蒙,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之中。吴征隐着身形穿屋走瓦,闪身进入南城的一座院子里。叩叩叩,三声敲门声过后,屋内传来个苍老的声音道:“谁呀一大早地扰人清梦。”

“清梦好做,一大早地清醒可不容易。”

房门吱呀打开,一名老者道:“公子,夫人在后院相候。”

吴征穿过堂屋来到后院,只见祝雅瞳,陆菲嫣,栾采晴都准备停当,各自带了几个包裹坐在凉亭里。

“哟,我还以为日上三竿你才会来呢,想不到你还舍得。”

栾采晴伶牙俐齿,看着吴征一脸揶揄的笑。吴征摊了摊手道:“舍不得呀,但是不敢耽误大事。”

“轻重分明,拿的起放的下,是个男儿汉。”栾采晴竖起拇指一赞,又媚眼一飘:“早点办好事情,早些回来疼你的娘子。”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着这一趟手到擒来呢……”吴征摇头笑了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动身吧。”

南城门开的时候,进出城的百姓鱼贯而行,一辆普通的马车就此出了城,一路向西行去。或许紫陵城中的百姓还在对昨日吴府的婚宴议论纷纷,私下里不免还要说说紫陵城里出名的美人儿倪妙筠出嫁之后,一夜颠鸾倒凤,不知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像这样的流言不说上大半个月不会停歇,哪里又有人会想得到,第二天新郎已经悄悄离去,要到长安城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丘元焕身为绝顶高手中的高手,击败容易,要杀他难,想要全身而退更难,绝不是栾采晴所言手到擒来的玩笑之言。周密的布署,出其不意的袭击,退去的路线,每一样都要准备得细之又细。祝雅瞳在长安多年强敌环伺,她仍安然无恙。直到三国会盟,燕国倾举国高手之力,又联合大秦诱吴征为绊才悍然动手,就这样依然功亏一篑。眼下吴府三大高手齐出,得手的可能性也不到一半。

这一路最先的目标,还是三国交界之处的夷丘城。

路途遥远而艰辛,四人白昼在马车里休息养神,入夜就靠双腿步行。四人均武功卓绝,半个月后赶到夷丘城时也觉精疲力竭。混进了城池,安东将军管培明亲自接了他们往幽静处住下。他早几日接到皇帝密旨,但对四人的图谋也一概不知,只是见到这四位隐匿行踪突然出现,尤其是刚当了新郎官的吴征也在其列,见惯了大军生死厮杀,血流成河的管培明也不免心惊肉跳。

“管将军,别来无恙。”

“都是托陛下洪福,吴大人,祝侍郎,两位仙子一路辛苦。”

“噗嗤。”栾采晴掩口一笑道:“此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喊我仙子。”

管培明尴尬一笑,问道:“不知吴大人此行……”

“不必多问,我们还要在夷丘住上一段时日。请管将军安排两位向导官,要日常当差勤勉,有口皆碑,走在大街上到处人面都熟的,我随时要用。另外,拙性大师半月之内会来,麻烦将军接他来此地汇合。”

“属下照办。”

短暂结束了奔波的日子,终于能有柔软的床铺,舒适的被褥,不需要操心的衣食。调息打坐,再美美地睡上一整天,补充长途跋涉消耗的精力,第二日起来四人均神完气足。

吴征在院子里踱着步低头沉思,背着的双手满腹心事里又显老成,实在和他的年龄不太相符。但在陆菲嫣眼里,这样的吴征已然习惯。不是只有岁月会催人老,经历一样会让一个人早早地变得持重。这副样子缺了年轻人的活力,但在她这样年纪的美妇眼里,却格外地心安。

“在想什么?”

吴征从出神中醒悟,回身展颜一笑张开怀抱将陆菲嫣成熟动人的娇躯拥在怀里道:“在想怎么杀丘元焕。”

“想到了什么?干嘛自己一个人想?”每当吴征遇见困难,心事重重,美妇总是异常温柔。现在也不用再避忌旁人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们,陆菲嫣任由吴征搂着,还将娇躯贴得更紧了些道。

“你们难道没有想么?”陆菲嫣成熟动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媚。淡淡的体香幽幽,吴征深嗅了一口道:“我自己也多动动脑子,然后再把咱们的想法汇在一起去芜存菁,定下来的方案更加尽善尽美。”

“那你想到什么没有?”祝雅瞳与栾采晴也已醒来,听见说话声纷纷出了房门。见陆菲嫣与吴征卿卿我我,祝雅瞳微有酸意,扁了扁嘴道。虽然在场的都知道母子间的秘密,但毕竟还是未公开的隐私,总不能在人前肆无忌惮地卿卿我我。

“娘,公主。”陆菲嫣娇躯缩了缩,本能地想离开些,却被吴征一搂蛇腰不放。

“还叫公主什么的就见外了。”栾采晴伸了个可爱的懒腰,挑了挑眉毛又一本正经地道:“如果不介意呢,可以叫我栾仙子。”

“噗嗤。”

“噗嗤。”

“干什么?”栾采晴一瞪媚眼道:“管将军没什么文化都知道要叫人家仙子,你们叫一声怎么了?”

“呵呵,好好好,栾仙子。”嬉闹了一番,众人心中一松,吴征招呼大家坐下道:“想到了一些,但是不全面。我和丘元焕只交手过一次,来回也不过十来招,只有一些体悟。”

“还是从我开始吧。”祝雅瞳伸出三根手指道:“我与他交手了三回,每一回都不太简单。”

“第一回是我回长安的路上,那时我在盛国修成十二品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离长安还有五十里左右,和一个蒙面人交手了一场。这个人就是丘元焕,大体是来印证一下我的武功修为。”

“这事情我知道,是我那皇兄派他去的。”栾采晴接口道:“你跟皇家的恩恩怨怨太多,修成十二品对他们不是好事。”

“嗯。那一次我们交手了有三百余招,他比我强上一些。丘元焕的武功内外兼修,无论内功还是外功都刚猛无匹。正面我不是对手,就仗着轻功好和他迂回游斗。”祝雅瞳回忆着道:“总体而言可算不分胜负,他奈何不了我,我想伤他也是镜花水月。这三百余招也都没使出压箱底的绝招,互相试探做不得数。”

“你们本就是互相试探不分生死,这一战恐怕未必比我那一回更值得参考。”吴征点点头道。

“嗯,第二次就是在桃花山。”祝雅瞳说到这里,三人不由齐齐看向栾采晴。

栾采晴难得脸一红,白了祝雅瞳一眼道:“谁让你害我。”

“我没怪你,仙子息怒。”祝雅瞳微微一笑,道:“那一回没有交手,但是也算比拼了一场。我当时身上带伤,内力损耗大半,丘元焕却是全盛之时。但当时我有决死之念,他有退却之心,真的动起手来,多半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栾楚廷也是看出来了,才让丘元焕退走,以免损失一名高手。”吴征也在现场,猛然悟道:“栾仙子,这不会也在你布的局吧?”

从前不知栾采晴对丘元焕恨之入骨,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局面多半在她计划与掌控之中,只是没想到栾楚廷居然临时退却而已。

栾采晴翻了翻媚眼,哼道:“都是生死仇敌,让你们拼个你死我活多好。”

“原来如此,栾仙子神机妙算。”祝雅瞳未有讥讽之意,倒有些佩服之心,能把顶尖儿的两大高手都算了进去,还险些成功,的确了不起。祝雅瞳又道:“第三回就是在伏牛山。我偷袭占了上风,而且还有正在调息,随时可以相助的菲菲,气势上我又稳稳压了一头。丘元焕不会在面对两名武功相仿的高手时还有什么想法,同样有退却之心。这交手三十余招全是进手招数,但是我也没能讨到什么大便宜。我当时才明白,丘元焕以刚猛凶悍著称,实际他的武功攻守兼备,且守还在攻之上!”

一席话说得三人脸色都沉了下来。若是战场相逢拼杀起来,己方以三对一,自可将丘元焕慢慢磨死,但想要暗中刺杀就完全不同,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一定要快。丘元焕如果守得铜墙铁壁,就会增加极多的变数。

“我说了这些,你们知道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在哪里么?”

“在于决心。”陆菲嫣垂首沉声道:“武功的强弱在十二品高手之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谁的决心大,谁就占上风。在伏牛山我和他交手五十余招,当时我也是豁出命去,武功明明有些差距,场面上并不逊色。”

四人一时均沉默下来。说到决心,实力稳占上风的四人实际全然处于劣势。届时丘元焕背水一战必然拼命,而四人除了栾采晴之外,吴征,祝雅瞳,陆菲嫣不免瞻前顾后,颇多犹豫。

“这一点我也早就想到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提前制定好方案,然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按照计划走下去。我们四人相互照应着,不会出什么大篓子。最怕就是心不齐,有人想进,有人想退,这才是大麻烦。”

“征儿说的不错。”祝雅瞳赞许点头道:“只要心齐,至多是失手了退走,了不得也就是下回再来。我们实力占优,主动权在我,盲目冒进不可取,心不齐更不可取。”

说到这里,三人再次齐齐看向栾采晴。执念最深是她,最可能出意外的也是她,但最了解丘元焕的还是她,此行又缺不了栾采晴。反反复复说了那么多,其实都为了她。

栾采晴深吸了口气,饱满的胸脯高高涨起,重重地吐出后道:“我听你们的。”

“好!那就这样定下了!我们一起起个誓。”祝雅瞳竖起三指指天道:“我祝雅瞳对天起誓,若有违今日之约,死于刀剑之下。”

陆菲嫣同样也起了个誓,栾采晴露出恼怒之色愤愤地看着祝雅瞳。见祝雅瞳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喜不怒,她恼怒更增,又看向吴征。

吴征朝她点点头道:“这个誓言要有的。事若不谐,我们三人只要想走,怎么都走得了。栾仙子,这是为你好,望你能体谅。”说罢吴征同样立了誓言。

栾采晴大怒,一掌拍在石桌上,居然拍得桌面龟裂出几道纹路愤愤离去。

三人对视一眼,吴征撇了撇嘴道:“就知道她存了必死之心。”

“其实……我不是对栾公主有什么意见。”陆菲嫣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是觉得,就我们吴府而言,栾公主只要与我们目的一致都是杀丘元焕便成了。至于她有什么决断和想法,有了变故她愿意怎么做,我们强求不得,我们吴府……也没有什么损失。”

“菲菲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征儿肯不肯呢?”祝雅瞳温柔地看着吴征,见爱子皱眉垂首,沉思不语,不由嫣然一笑。

“我自己去和她谈一谈。”吴征想了好一会儿,还是起身向栾采晴的小屋走去。

小屋虽不宽敞,却亮堂又透气,但栾采晴背着身怒火未消,香肩起起伏伏,平白地让人一进来就觉得气闷。吴征关上房门道:“你若是不愿,一早就对我说,又何必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栾采晴一扭头,一双美眸从香肩缝隙里露出,火气更甚道:“我应承下的事情,不会反悔。”

“你若是只想着不顾一切也要杀丘元焕,把自己都搭了进去,答应我的事又该怎么办?”

“呵!有你们三人在,若是肯出全力,我还要担心什么?分明是你们犹犹豫豫压根就不想办成这件事,还把事情怪到我头上来?”栾采晴咬牙切齿道。

“为什么不想?我们四人联手,起码有七成以上的胜算。我们担忧的,不过是剩下三成的意外若出现了怎么办才好。这不叫犹豫,是准备周全。栾公主,我知道你恨不得将丘元焕千刀万剐,你的决心更甚于我们没有错,但若一味猛冲猛打,那不叫决心,叫莽撞。”

“不用你来教训我!七成胜算?何止七成!你们若下定决心非杀丘元焕不可,便是九成九!这还不叫犹豫?”栾采晴怒道:“你不用担心我反悔,只要丘元焕死,我还活着,我答应的话绝不反悔!”

“我不想和你争论。”吴征挥了挥手道:“你能不能先冷静下来。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地回答我,不要带着情绪,只要说心里话。”

“你问!”

“脾气这么大,还能好好地说么?”吴征哭笑不得,摇头道:“先冷静点好不好?”

“我很冷静!”

“呼……”吴征吐了口气道:“好吧,那你想清楚再回答,我不会再问第二次。”

“婆婆妈妈!有……话快说。”

“我们杀了丘元焕之后,你的心愿就了了。其实以栾公主的姿色与本事,天下之大尽可去得,就算留在燕国皇宫里也未必不可。我虽然真心想请公主帮忙,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更不想为难公主。只想问公主一句话,事成之后,若不论公主答应我的事情,公主自己最想去哪里?”

“这有什么干系么?”

“有。事关公主是不是必须起誓。”吴征斩钉截铁,绝无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不是困在皇宫,没有见过外面天地的金丝雀……”栾采晴知道争吵没有结果,想糊弄过去更不可取,祝雅瞳所言的齐心绝没有错。发了好一通脾气之后火气也减了些,她靠在椅背上说道:“我逃出皇宫的时候,见过不少东西,也吃了些苦头。这些年在你府上,走南闯北也走了好几趟。所谓世间美好,其实都是死物。你的心情好,这些死物就像活过来一样,生动无比。但你的心情不好,山山水水又能怎么样了?到哪不都差不太多。”

吴征听得略觉心酸,这番话正是栾采晴遍尝人间冷暖之后的感悟。不仅是对她,对任何人都是一样。有意中人相伴,家门口一条小溪都能玩得尽兴,形单影只心情低落,就算名山大川看在眼里徒增惆怅而已。

栾采晴继续道:“至于你说的什么回到皇宫,那地方我离开越久,回想起来就越觉得恶心!我就算死,也不愿再回到那里。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呵呵,不过是个大大的牢笼。那地方……我说金丝雀可没有错,那雀儿被关在笼子里,看着整天的衣食无忧叫旁的雀鸟羡慕,但关着你的人想要你怎么就怎么,不高兴了弄死你和一只雀鸟没什么分别。也可能是我犯贱,有好好的日子不愿意过,就不爱束手束脚。”

“这话,从前玦儿也和我说过,你们的意思没有什么分别。”

“你要问我最想去哪里,我还是最想回你府上去。闲暇的时候做些自己的小事情,不去害人就没人来管我,不用担心会有人平白无故来害我,更不用害怕谁会强迫我做些不愿意的事情……我说只要杀了丘元焕,你想要什么无有不从,不是骗你。你应该知道,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有多么重要。”

“谢仙子青眼。”吴征不仅得意,也有些感动,这一句诚心诚意。论身份,吴府没有比栾采晴更高者,论经历,她的大起大落也不比任何人逊色。能得到她的认可,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得意的事情。

“我的心里话都对你说了,可能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我就越发痛恨从前害我,欺侮我的人。你能不能明白?不杀丘元焕,我实在难消心头之恨!你能不能体谅我一下?就算帮帮我,我一点都不怕死,实在不成你们把我扔在燕国让我自生自灭,我不会怪你们!”栾采晴心头执念已深,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哀求。

“好吧,我一定帮你。”

“好极了!”

“你先起个誓。”

“什么?”

“起个誓呀。”吴征笑吟吟地站起来道:“不起誓的话,你就留在这里,我不会带你去。我们三人去杀丘元焕,同样也有五成的把握。”

“你……”栾采晴被气得不轻,强忍者怒火道:“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不想再回吴府,我或许会动摇,毕竟你自己的心意,我也不好勉强什么。但是你既然还想回来,还喜欢这个家,你就是家里的一份子。”栾采晴还要争论,吴征竖起一根手指道:“没得商量,而且你的誓言和我们不同,什么死于刀剑之下,嘿嘿,你发了这个誓可不遂了你愿?不成不成,你得发个……这样,你发一个若有违今日之约,就被抓回燕国皇宫,日日夜夜受人欺辱的誓。”

吴征大笑,栾采晴气得面色发白,娇躯剧颤,嘶吼着扑上来挥拳就打。

吴征轻轻闪在一边,美妇怒发如狂挥拳全然没有章法,吴征在她后背一点穴道,将美妇扶在椅子上坐好道:“我们吴府不把家人推进火坑,如果这样我都答应你,吴府也不值得你肯定。你先不要光顾着生气激动,我这句话绝无商量的余地,你在这里静一静。先应承了我,再多花点脑子想一想用什么方法将把握再提高些,不比你光生气的好?”

临走之前,吴征又回身道:“我们一起出来的,就得一起回家,栾仙子别再怄气了。”

院子里祝雅瞳和陆菲嫣各自伸出双手,又探二指,八根春葱般修长的玉指正来回交锋,似在探讨着什么。

“说通她了么?”

“当然……没有。”吴征摊了摊手道:“我说要么发个毒誓,要么就不带她去,让她自己想想清楚。”

祝雅瞳与陆菲嫣齐齐展颜一笑。吴征从前就有一份宽容的爱心,这份爱心并没有随着他自己变得强大而失去。从不歧视弱者,尊重每一个值得尊重的生命,这份爱心才是这个独一无二的男子身上最特别的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

“在商量一套武功。”祝雅瞳伸着二指在空中画了两个圈,像一招精妙的武功道:“想杀丘元焕一定要快,十招之内能杀则杀,杀不得就要准备退路。娘在想,势必需要一套分进合击之术,才能速胜。”

“丘元焕的武功根基扎实无比,力大无穷,但失之灵活。我们三人优势本就很大,轻功也都比他好。如果有一套分进合击之术,一击致命并非不可能。”陆菲嫣抿了抿唇,蹙眉道:“就是我们一定得有好的招式,再配合得天衣无缝才成。”

“说不定十招都不能有!”吴征拍了拍手道:“闹市里全是人,一旦动了手,长安里的五城兵马司一定快速出兵,皇宫里的大内高手也会火速赶来,拖得久了,我们脱身很是麻烦。”

“那也先打了再说。看招!”祝雅瞳右手二指一立,微微叉开向吴征攻来,无论形态还是气势,像极了丘元焕的两仪落。

“我可以缠住他。”吴征同样伸出二指架住,指节微曲,迅捷无伦地勾住祝雅瞳的二指。

“一鼓作气,叫他没有喘息的余地。”陆菲嫣从旁攻到,一指做剑形,指尖微颤精妙绝伦,剑光一往无前,招招直指要害。

“我攻其不备。”祝雅瞳右手巧妙地一绕从吴征的手指纠缠间脱了出来。眼见吴征不依不饶,陆菲嫣身随剑走,美妇亦骈起二指刺斜里一同攻至。

三人分四路交锋!祝雅瞳右手二指遮挡招架忙乱不堪,处于绝对下风。但在石桌面上不住后退,全取守势尽可支持得住。

“我攻中路,我们三路齐攻!”吴征招式一变,使开天雷九段,二指迅猛直攻祝雅瞳中路!陆菲嫣与祝雅瞳的左手相辅相成,一攻上路一攻下路。顿时祝雅瞳的右手二指招式大乱遮挡招架不住,险象环生。

挨不到五招,吴征势若风雷当先直进。祝雅瞳右手二指被自家左手与陆菲嫣绊住再也腾不出手来,眼看就要中招!她招式一变,不顾危机重重的杀招,运力径点刺斜杀来的陆菲嫣!

眼看得手,祝雅瞳使出不要命的招式来。陆菲嫣一招既出难以退回,咬了咬银牙,拼着身受重伤,也要将丘元焕立毙于剑下。

但在身边的吴征没有这么想,他撤回招式替陆菲嫣挡下杀招。但经此一缓,祝雅瞳的右手便从重重围困中脱身而出,双方又成了先前的模样。

两边知道再打下去也不过是一般的结局。就算吴征不撤招,陆菲嫣回剑挡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只得暂时罢手。

“有些难办。”祝雅瞳沉吟着道。交手十余招想拿下丘元焕的难度太大。尤其是对手若拼起命来,再多撑个五十招都不是问题。在长安闹市里交手这么久,足够燕国高手赶到。

“试试掎角之势如何?”

“也很难。”陆菲嫣摇头道。任何习武之人,背心都是防卫的重中之重。对十二品高手而言,始终面对敌人更已成了本能,想抢到背心,两边的拉扯都不知道要多久。

“你们这样商量没用的。”正陷入困境,栾采晴推开房门。看得出她火气未消,房门被她发力一推,在墙上撞得砰砰作响。

“请栾仙子指教。”祝雅瞳欣然一笑,果然有些皇家秘事非得有她才成。

“我们不在闹市里动手,别说你们三人,就算是六名绝顶高手,也不可能在十招之内杀死丘元焕!没鸟的阉人有手有脚,打不过还不能跑吗?就算拼着断了手或是受内伤硬冲出包围圈,你们也拦不住他。”栾采晴没好气地坐下道:“何况,我不认为你们的杀气就能瞒得过他,在闹市里动手,不如不去。”

“仙子说得有道理,我们正束手无策。”

栾采晴狠狠地瞪了吴征一眼,竖起三指道:“我对天发誓,若有违今日之约,就被抓回燕国皇宫日日夜夜被人欺辱!”

“栾仙子想通了就好。”吴征居然有种欣慰之感。

“想通个鬼,我没想通!”栾采晴气呼呼的,两片鼻翼一鼓一鼓,余怒不息寒声道:“形势比人强,你们联手来强迫我,我不得不就范,哼!”

“呵呵,我们吴府偶尔也会做点强迫人的事情,栾仙子见谅。”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啰里啰嗦,婆婆妈妈的。”栾采晴心湖微漾,切齿痛恨的强迫这回听来虽是气呼呼的,但此刻心中并无愤怒痛恨,反而有些温暖之意。

“丘元焕每日的行踪我们不太清楚,请栾仙子想个妥善的方法。”

“长安之东,璃山百顶,祝雅瞳,你该明白的吧?”

祝雅瞳目露疑问之色,随即柳眉一挑道:“丘元焕有资格进入璃山?”

“有!”

“那可真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璃山位于长安之东,并非崇山峻岭,更像一处高些的丘陵。奇的是层层叠叠,山峰成群,足有一百余座的小山。自大燕建国之后,璃山便成了皇家的御用之地。历代的皇子皇孙们,但凡天姿出众有资格修炼《九转玄阳诀》者,都会在璃山修行,也只能在璃山修行!以免皇室赖以立足的神功泄露出去。

这些皇子皇孙各据山头,修行时互不来往,也互不干涉,燕国皇室代代相传,像养蛊一样选出新的皇帝,璃山正是养蛊之地。祝雅瞳不是皇族中人,只隐隐约约知道些传言,也只知璃山只有皇族才能进入。

“先别高兴得太早。”栾采晴冷冷道:“璃山不是只有皇族才能进入,而是得授《九转玄阳诀》者才能进入。丘元焕练的就是这门功法,他当然可以进去。这地方,也有好有坏。”

“不在闹市,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不好的是,这地方高手可着实不少……”

“宫中的大内高手轮流在璃山当差,而且,李瀚漠和戚浩歌你们都认识,我皇兄有这样的护卫,栾楚廷一样有,历代燕皇都有!平日若无差事,至少会有一人在璃山修行。”

“栾楚廷的护卫是谁?”

“我没见过,他是储君,储君的护卫也是机密,除了我皇兄还有他自己,登基之前没人知道。”

“还真是有好有坏。”吴征敲着桌面喃喃道:“但是不管有多少高手,只要先杀了丘元焕,来再多也留不住我们。这地方,我们有多少时间?”

“闹市里十招的话,璃山大约能有三四十招,周围就会有人陆续前来。只要不是栾楚廷的护卫赶来,我可以帮你们阻挡片刻,再多个十招的机会。”栾采晴乜目道:“是不是多了很多?若是四五十招还杀不了他,我看也就算了,早些逃命的好。京畿重地,被官兵团团围困的话,谁也活不下来。”

“原本五成的机会……”祝雅瞳沉吟道:“加上璃山的地势借以隐藏杀气,大约再增半成,练好分进合击之术又有半成,五十招取丘元焕性命再多了两成,我看能有八成胜算。”

“这就够了,八成胜算的事情都不敢做,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机会?”

“够了,全然够了,旁的事情暂且不用去管,我们三人立刻练一套分进合击之术出来!”祝雅瞳伸出一掌,吴征搭上,陆菲嫣也搭上,栾采晴心不甘情不愿地也搭了上去,似乎对吴征的强迫依然耿耿于怀。

一下子宽裕了许多,山势地形比起闹市也宽阔不少,三人便探讨起先前所言的掎角之势围攻,封死丘元焕全部退路的阵势来……

这一练就是十来日。管培明的亲兵前来叩响大门道:“吴大人,拙性大师已入了城,管将军遣属下先来通报一声,将军与拙性大师随后就到。”

“好极了。”

除了杀丘元焕,退路也要准备妥当。燕盛两国交兵之时,祝雅瞳便遣了拙性悄悄摸去江北,趁两国退军之机兵荒马乱深入燕国。栾广江临死之前将祝家几乎连根拔起,但祝家身为百年世家大族,自有应对之方,多少还残存了一些。拙性这一趟正是联络探查这些残存势力,以备将来两国交锋,甚至是盛国进军燕国之用,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祝家在各地都有隐秘的宝库。我当家主的时候多少感觉到不妥,就收拢了心腹,让他们一旦形势不对就叛出祝家,把各地的宝库供出来,或许能留得一条性命在。不知道现在还能剩下多少?”

“切,你那叫感到不妥?分明是自己作的,知道迟早要出事留的后路!”栾采晴嗤之以鼻,大大不以为然……

第六章 西行故人 旧宅萧萧

“大师一路辛苦。”

“见过主人。”拙性风尘仆仆,尚来不及更衣沐浴就赶来汇合。见了吴征失礼道:“属下这一趟走得不冤。”

“好极了,坐下细说。”吴征精神一振!祝家被燕秦两国皇室联手覆灭,损失惨重,但这一切也在祝雅瞳预料之中。从她下定决心要与吴征相认,坐上祝家之主的位置开始,无论是立国还是别的目的,祝家所经历的一切已是必然的下场。除非当年祝家所有人都死在屠刀下,祝雅瞳提前留下的后手大有用处。

“栾广江当年的圣旨是收缴祝家一切财产,满门鸡犬不留,但是实行起来还是有所偏差。”拙性喝了口热茶润润喉,掏出一叠书册道:“祝家百余年的资财不少都藏了起来,除非将整个燕国挖地三尺难以找全。家主的心腹主动供出了一大批暗藏的资财,栾广江也不好将这些人都杀了,否则谁还肯说出来将功折罪?就这么的,属下暗中探访,各地大都有些人活了下来。但是也难说,有些人说不准就此投靠了燕国皇室,成了暗线也有可能。属下不敢造次,没和任何人接触,只悄悄查明了当年心腹人员的生死后留了份名单,这些人是忠心耿耿还是暗中反水,一切得等家主来考证。”

翻开书册只见上面记清了姓名,居所之处,家中还有何人等等,记载十分详细。祝雅瞳微微一笑,对拙性的谨慎十分满意道:“无妨,有名单即可,剩下的我来做就好。”

祝雅瞳身怀离幻魔瞳,当年聆选心腹时也是倚仗这一绝技。被选中者都知道这一点,除非祝雅瞳身死,一旦叛变迟早要被揪出来,多半还是会严守机密。

“这样的话,我们秘密到长安城更有了把握。一路探访过去,也可制定一条撤退的路线。”吴征摊开地图,比对着名册上的地点,一一标注了记号。这一趟出行也带了皇夜枭与扑天雕,这种灵禽太过显眼,贸然在路途中出现极易被人看见,悄悄摸进长安城可绝对不能骑乘着直接飞过去。四人的身形相貌又太过出众,沿途极易惹人耳目。

“可将皇夜枭和扑天雕藏在这里,我们得手之后撤退到此,就可乘飞禽离开燕国。只消没有地面的大军围堵,就算大内高手尽出,我们又有何惧?”祝雅瞳点着长安东南方的商河城道。

“杨兴昌?”吴征翻了翻名册问道,祝雅瞳专门选定了这里,想是对此人有十足的把握。

“对!”祝雅瞳笑道:“我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在族中见到他,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很清楚自己的本事有多少,也没有哪方面的天赋特别出众,换句话说,叫特别的有自知之明。他私下偶尔会接触我,但是从不走得太近。等我懂事了些,他就立誓要追随我,明面上还是不冷不热,只保持下人对主人的礼节而已。后来我当了家主之后,就寻了个借口把他赶去商河城做一名很普通的管事。”

“对地位一点要求都没有?”

“没有。他知道自己的能耐再怎么用功都到不了什么高位,所以他只要银子!银子也不用太多,够他今后三代花用就行。他自己清楚,如果手上有太多的银子,他守不住,后人一样没那个本事。”祝雅瞳忆及往昔,有些感慨道:“杨兴昌去了商河城后,我暗中给了他一大笔银子。他几乎无欲无求,不求富贵,唯求子孙后代的平安殷实。我信得过他。”

“杨兴昌至少有一点天赋特别出众。”吴征笑了笑道:“很有识人之明,知道谁才是未来的家主。”

“那也未必,跟了娘就很有好处么?”祝雅瞳叹息着摇摇头,祝家终究是在她手中导致现在的下场。

吴征不再说话,心中却道:“还不都是因为我。”

“准备得差不多,我们该动身了。”祝雅瞳起身道:“先去西边搞点事情!”

翌日凌晨时分,天光蒙蒙亮,这座荒僻的小院人去楼空。本就没多少人知道这里有人来过,恢复的平静和往昔也没有不同。等百姓们到了劳作的时辰,才发现两位在安东将军府当差,每日都会准时在街市上走过,和熟人打打招呼,再带上一份早点前往府衙的向导官今日没有出现。一件极小的事情,没人在意,也没有人会为此议论纷纷……

三天过后,成都的皇宫里向无极火急火燎地道:“陛下,夷丘有两名向导官不见踪影。”

“嗯?”霍永宁的脸色都变了变,吴征在他心头的阴影终日不散,国土东面边防更是新增了许多布置,为的就是防备吴府高手悄悄潜入大秦。夷丘城里同样布下了眼线,对一干看似不重要,实则会影响局面的小人物都严加盯防。盛秦两国接壤之处崇山峻岭,没有向导官极易在山中迷路。眼下忽然有两名精通地理的向导官消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两日未曾出现,探子野区他们家中看过,不在家。”

霍永宁脸色更加难看,闭目想了想道:“山中的暗哨加紧日夜巡查,一旦有异立刻来报。另外,修一封国书去长安城,就说吴征已在大秦国入彀,央请燕国高手共剿之。”

“陛下,臣看燕国高手不会来。”

“难说,栾楚廷对吴征恨之入骨,遣人来看看不奇怪。若不来也就罢了,若有人来,必是丘元焕与蒯博延齐至。总之,这封书信必要发一发,让他们知道吴征在川中,他们多少也能办些事。遣族人乘豹羽鵟速速去办!”

“遵旨。”

向无极离去之后,霍永宁靠着龙椅沉思许久,喃喃自语道:“孽畜,你到底要干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大秦边境风声鹤唳,奏报每日不停。有说在深山里发现行人的脚印,有说见到巨大的灵禽,哨探头领也分不清真假,只能一股脑儿全都飞报成都。朝堂暗地里紧张万分的同时,吴征携同三美,已趁着夜色悄然渡过葬天江向西北进发。

巫溪口坐落于江北向来繁华,经由葬天江船运到此的货物堆积如山,商贩们由此向关中往来,经年不断。

往年巫溪口的生意,几乎都由祝家把持,这家天下商行最具实力,商贩们与祝家交易可以免去后续极多的麻烦。祝家给出的价钱也算公道,自然有大量的商贩乐意与祝家做生意。自从皇室将祝家资财据为己有之后,巫溪口的惯例就此被打破。

祝家掌控的大量势力瓦解,一时间群雄并起争夺祝家留下的肥肉,来来往往免不了各种明争暗斗,最终受损的还是些小商小贩。从前的规矩没了,上面神仙打架,下面凡人遭殃,小商贩们又没有能耐自行组织车队将货物运往各地——往年这都是祝家一手处理的事情。没奈何,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更多的盘剥。

黎玉书从前为祝家效命了二十多载,凭借精明强干与吃苦耐劳,成了巫溪口的主事。祝家覆灭之时他原本被收监查办,很多人死在了牢里,不知怎么地他又给放了出来,还摇身一变,成了巫溪口官府都说得上话的大豪之一。

但是个中的艰难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从前做祝家的主事,这里的生意几乎由他一人说了算。祝家超然的地位,让地方官员也不敢多说什么。现在自立山头,明面上风风光光,实则没了祝家的根基,万事都要求人,看人眼色。地方官员从前不敢拿祝家怎么样,祝家向来又把人情世故照料得很好,逢年过节的礼物都没少,万事皆顺。现在对他黎玉书就没有这个面子,办一件事情吃卡拿要不说,平日的孝敬自己来做才觉压力巨大。

一想到这里,黎玉书就有些愤愤不平。自从祝雅瞳从江南回到长安之后,祝家就有风雨飘摇之像,上得了台面的人物都能察觉到暗流涌动。之后的事情像是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沧海桑田,祝雅瞳蛰伏了几年,然后风卷残云般扫平一切障碍,坐上家主之位。又仅仅过了两年时光,祝家灰飞烟灭……就连祝雅瞳也险些丧命狼狈逃往盛国。

祝家从前的风光不复存在,死在大牢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黎玉书亲眼所见。活着的也远没有表面上的光鲜亮丽,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忙碌了一天,黎玉书怀着满心郁闷回了府,这两年多来几乎日日如此。用了晚膳,黎玉书回到后院。当祝家主事这些年,他也攒下殷实的家底,宅子虽不算太大,后院里很有几房美妾,也只在这时候,他才有些人上人的感觉。

灯火通明的后院里人声窃窃,黎玉书在四座院落中选了一座。推开院门,小妾欣喜地迎了他进院,又关上院门。黎玉书慢腾腾地走到天井里坐下,忽觉身后没了声响。他猛然一个激灵回身,只见小妾被一名英伟男子捉着腰带横提在手里,双目紧闭生死不知。另有三名女子,站两侧的一个乜目看人,娇躯上下峰峦起伏。另一个神态温柔,自家目光看去时还笑了一笑,这一笑百媚横生。中间的女子背对自己,姣好的身段熟悉又陌生,让他不敢确信。

终是见过世面的人,黎玉书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背对他的女子道:“黎玉书。”

黎玉书打了个寒颤,足下发软腾地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结结巴巴道:“属下……见……过家主……”

“我已不是你的家主。”祝雅瞳领先,大喇喇地占了天井里的石桌,玉手一抬向吴征,道:“来见过你的新家主,我的儿子。”

黎玉书膝行向前,一边抬衣袖抹了把满脸大汗,可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地渗出来。他跪在吴征身侧战战兢兢叩首道:“属下黎玉书见过家主。”

“不用多礼。”吴征袍袖一拂,黎玉书叩不下去。他略觉惋惜地笑了笑道:“没想到我们会来吧。”

一句话包含太多的意思,黎玉书听不出是哪一种,汗如泉涌道:“属下确实没有想到。”

“这些年可委屈了你。”

“没有。蒙祝夫人青眼有加,属下依照祝夫人的嘱托办事,也没受委屈。”

“这么说,没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属下不知有没有人怀疑。属下只是照祝夫人的吩咐,将祝家暗藏的资财供出,得以保全己身。这里……巫溪口被查得早,属下供出的时机也早些,朝廷要做样子给旁人看,属下还能在表面上有些风光。”黎玉书强自镇定,倒是越说越顺畅。

“说得挺合理,抬起头来吧。”祝雅瞳暗自摇头道。

“属下不敢。”

“哎……”吴征叹了口气,又一拂袍袖。

黎玉书抗不住这股潜劲之力,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对着祝雅瞳那双春湖荡漾一般的美眸。是夜星月齐辉,黎玉书只觉满天繁星忽然朝自己压了过来,近在眼前……

“把朝廷找到你,你供出暗库之后的事情都说一说吧。”

“属下供出巫溪口边的三处暗库,被从牢里提了出来,但是也没被放出去。他们将我软禁在一处庄园,期间还告诉我祝夫人已死的消息……”

“所以你就把我交代你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没有没有,属下死都不敢说,绝不敢说!他们日夜逼迫,属下只好又说出了几处暗库地点,还供了些家主来往多些的兄弟出来。属下绝不敢吐露半点家主的重托。”即使脑中一片混沌迷蒙,黎玉书脸上还是露出惊惧之意,可见祝雅瞳从前的积威已深入神魂。

栾采晴听得撇了撇嘴,道:“某些人当面说起话来软谈丽语,看着婉婉有仪,换了对其他人可就不是了,看他怕得那个样子。”当年祝雅瞳血洗祝家登上家主宝座的手段之狠辣,她当然心知肚明。

祝雅瞳朝吴征偏了偏头,含了含胸,缩了缩肩,十分可爱地吐了吐小舌头,也不向栾采晴多做辩驳,道:“那还算勉强说得过去。之后呢?朝廷又对你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黎玉书一样样地说下去,大都是被放出来之后成了巫溪口的一方豪雄,平日怎么应付官府,打点巫溪口的生意,欺男霸女之事。前前后后说了足有大半夜,一直说到了今天。

确认他没有什么事情遗漏,祝雅瞳才朝吴征递了个眼色,甜甜地道:“此人如何处置,请家主下令。”似乎对前面栾采晴说的话有些心虚,生怕影响了在吴征心目中一贯的形象,特别讨乖弄巧。

陆菲嫣对他们母子之间的情感了然多时,见到这里还是不由感叹。祝雅瞳爱子成狂,从长安相见时躲躲藏藏,再到眼下早已亲密无间,这份情感从未有任何改变。

“听他说了那么多,那小妾也不是什么好人,黎玉书摄于娘的威势不敢多言,为人靠不住。他享了好些年的福,年纪也不小,差不多够了。”吴征抄起石桌上的铜制酒壶敲在黎玉书脑后,只听砰地一声闷响,黎玉书连呼声都未发出就已晕去。

吴征又把那小妾提了过来,把铜壶安在她手中,将两人在地上放好,给小妾弄了些掌掴脚踢的上横,又在院子里弄了些争斗之相。假作小妾触怒了黎玉书,黎玉书正下毒手时,小妾情急之下用铜壶敲在他后脑,双双晕去。

“走吧,就算不死,他醒来也是个傻子。”内力直击大脑,黎玉书就算侥幸不死,脑子里也成了一团浆糊。

“家主处置得好。”祝雅瞳跟在吴征身后,还是甜甜道。

翻出了院墙到无人处,吴征忽然回身将祝雅瞳搂进怀里。有力的双臂越缠越紧,缠得祝雅瞳几乎透不过气来。

“谢谢娘。”

过了巫溪口一路向西北进发,途中又拜访了几家从前的故人。有些对祝雅瞳忠心耿耿,有些就像黎玉书一样,为了保命除了畏惧祝雅瞳之外,卖了不少祝家的暗线。吴征等人借助忠心耿耿者的商队掩护,一路上隐藏在马车里前行,随手又处理了那些叛徒。为了避免踪迹被追查,还刻意绕了几个圈,拐了几道大弯,沿途走了近一月,终于抵达商河城。

商河离长安不过百里,路上就算走得慢,两三日也可抵达。吴征见自己有朝一日,也可像神兵天降一样忽然出现在某个地方,取了某位重要人物的项上人头,不禁热血沸腾的激动中也有些许紧张。

依着书册里的地址,轻易就找到杨兴昌的住所。几间房的普通小院,一妻一妾,二子一女,即使已有了几辈子都不用愁的银子,生活还是过得十分低调平实,吴征暗暗点头。

到了傍晚时分,吴征终于见到这位被祝雅瞳赞誉有加,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杨兴昌。普普通通的长相,中等个头,不胖不瘦,连穿着都十分简便随意。他推开房门,就见四人正等在院子里。与此前的人都不同,杨兴昌先是一呆,随即喜出望外地连滚带爬跪在祝雅瞳面前连连磕头道:“家主,您回来了!”

“杨叔,起来吧。”祝雅瞳以手相扶,道:“你的妻儿都睡得正香,不必担心。”

杨兴昌随意向屋内看了一眼,道:“谢家主。”

“我不是你的家主了。来见一见你的新主人。”

“这位一定是吴公子!不不不,属下无礼,请家主赎罪。”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身旁还有陆菲嫣与栾采晴两名惊为天人的绝色,这位杨兴昌居然能正眼都不瞧上一瞧,连吴征都不由有些佩服。而且祝雅瞳随口一提,他就猜出自己是吴征,不仅是脑子灵活,平日也是念念在心,才能迅速作出反应。

寒暄过后,祝雅瞳照例用离幻魔瞳盘问了一番。果然如她所料,杨兴昌忠心耿耿,不仅没有做任何损害祝家的事情,还把祝雅瞳的嘱托办得十分漂亮。

他不是祝家在商河的主事,身份不高不低,做不了什么主,照道理不应该知道祝家的暗库所在。得了祝雅瞳的吩咐后,他回了商河城就暗中布置,制造了几起私下贪墨暗库的事情,商河祝家几位大管事多多少少都沾了些腥。商河主事惧怕族中追查,无奈之下,只得将暗库的库房钥匙亲自掌管在手。祝家出事之后,杨兴昌供出商河主事手中有几串钥匙,日夜不离身,巧妙地把暗库通过商河主事之手曝了出来。杨兴昌本人固然有功,也算不得大功劳,本身也不是重要人物,放出来之后依然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不引人注目。

祝雅瞳撤去离幻魔瞳,吴征赞道:“杨叔,我娘第一点就赞你有自知之明,可是在我看来,杨叔是有才不外露啊。”

“家主过奖,属下只是尽力做好每一件事。”

“人会进步的。”吴征与祝雅瞳交换了个眼色,意即杨兴昌就算初始天赋平平,可每一件事都花费无数心思认真做好,就算天赋所限,也能越来越有能耐。

“不敢,不敢。家主,属下斗胆问一句,家主至此是要……”

“杀丘元焕。”

杨兴昌听言,吓得打了个寒噤,他未修武功,只知丘元焕的武功名震天下,祝雅瞳虽堪与匹敌,要杀他又谈何容易。何况深入燕国腹地袭杀重臣,没有包天的胆量哪里做得出来?就算有了胆量,又要怎生通天的本事才能杀死丘元焕,再安然身退。

“家主要属下做什么,属下绝无怨言。”杨兴昌咬了咬牙,还是跪在地下道:“属下只有一桩心愿,家主若有余力,还请看在属下忠心不二的份上,能照看一番妻儿……”

“谁要你去送命了?起来起来。”吴征呵呵笑道:“杨叔准备好做三件事!”

“家主请吩咐。”

“第一件,寻一处隐秘安全之所,藏好皇夜枭与扑天雕!备足鸟儿十日的饮水与食物。地点除了我们五人,不许再有第六人知道。”

“属下理会得,家主放心,正有合适的所在,共有两处。一处就在商河城,还有一处在长安城东面。”

“很好。大鸟暂且寄在商河城,等我们探过了长安再做决断。”吴征大喜道:“第二件事,你安排我们隐秘进入长安城,越不显眼越好。”

“家主,不是属下懒惰,长安城近来防备森严,一切进出人等与车辆都要细查之后登记在册,属下恐无能为力。”杨兴昌为难道。

“也对,那我们自己想办法就好,这一件不需你做了。第三件,我们离去后,你立刻收拾细软带着妻儿南下。持我的信物,可去夷丘见管培明将军,或去濡口见韩铁衣将军,让他们送你去紫陵城,哪条道你走得通就走哪条。或者你别有门路,直接到紫陵城吴府去求见韩归雁将军也可。报了平安,就在吴府候我回来。你那些藏起的家财也不必带了,到了紫陵城,我全数再给你就是。”

杨兴昌呆了一呆,大喜道:“谢家主恩典,谢家主恩典。”

留在商河固然也能让杨兴昌了无遗憾,祝雅瞳已全数兑现了她的承诺。但这里危机四伏,身为祝家旧党,指不定什么时候皇帝一不高兴就会有灭顶之灾。现在有了好去处,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杨叔一片忠心赤诚,应得的,我不会亏待每一个善对祝家的人。”

藏好了大鸟,四人将随身物品大都一同藏下,只带着随身的小包袱趁夜色施展轻功,徒步向长安奔去。奔至天明,四人又在山坳里藏身,休息到夜间才发足疾奔赶至长安城。正是日月交辉的黎明时分,守夜的士兵最为困倦,也最是懈怠。祝雅瞳施展壁虎游墙功攀上城墙哨备,吴征第二,陆菲嫣稍稍帮扶栾采晴,一同跃过城墙进入城内。

“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住。”依杨兴昌所言,长安城戒备森严,客店是绝对住不得的。祝雅瞳也不敢再去探访旧部,到了这里,万事都要小心谨慎,谁也信不过。还是栾采晴想了个绝佳的好点子,朝吴征挑了挑眉毛揶揄道:“去你丈母娘家。”

“玦儿?”吴征一下子想了起来。

栾楚廷从前贪恋冰娃娃的美色,又垂涎天阴门宗门势力的支持,顺手将冷月玦贪图富贵的母亲况雪莹收入囊中。一来想借冰娃娃生母的亲情收服她,二来也纳美人取乐,一举两得。不想冷月玦去了一趟成都,从此再不回头,冷家没落已久,至此彻底破败已成定数。

此后风云变幻,栾楚廷顺利登上帝位,天阴门满门覆灭,况雪莹就算国色天香,栾楚廷帝王之心又岂是怜香惜玉之人?空有一副皮囊不会得皇帝欢心。冷月玦与况雪莹母女俩原本亲情就淡薄,冰娃娃对母亲将她当做求富贵的货物心中怀恨许久。吴征要远行长安,冷月玦想起旧事,终究还有份血缘难以全然割舍,便私下央吴征若有便宜处,稍稍看顾况雪莹一二。同时又嘱咐绝不可强来,大事要紧,实在不成给她悄悄留下一笔银两便罢,也算是她幼时养育之恩的交代。

“冷家那个地方早就破败了,我皇兄要对天阴门下手,冷家就注定没有活口。冷家搬进那所宅子之后一直不顺,宅子也被人视作不祥之地,买得起大宅子的富贵人家,没个十年八载没人会要那里,也没人会去那里,正好让我们藏身。”栾采晴看了吴征一眼,道:“我早知这件事,不想让冷丫头伤心,一直没说。这次回去之后,你可和她说实情了。”

吴征心中略微黯然,但一想这样的结局也并不算坏,冰娃娃伤心过后,也就断了这份牵挂与念想,顿觉释然。反正有个这样为了富贵什么都敢干的母亲,实在不算什么好事情。四人趁天光蒙蒙亮,一同掩至冷家大宅。只见朱漆大门的色彩晦涩暗淡,连刑部贴的封条都掉落了一半。整座宅子都蒙上厚厚的积灰,果然已不知有多久没人来过。

“仙子见谅。”祝雅瞳一托栾采晴轻飘飘地跃过院墙,加了一人的重量,祝雅瞳的轻功仍似踏雪无痕,在积灰上连个足印都没留下。

吴征与陆菲嫣对视一眼都觉佩服,各自施展开青云纵,几个起落便入了冷府的主院。主院身处整座府邸的正中央,四面高墙,从外不能看见。若真有人忽然前来,他们也必可提前察觉。

到了这里,四人总算松了口大气。冷家因天阴门之故满门不留,这附近的人烟都少了许多,祝雅瞳不担心被人发觉,与陆菲嫣自顾自找出些尚算新的被褥,打起井水清洗干净后晾起。美丽的女子原本大都爱洁,要住上一小段日子的地方,谁也不想与尘土相伴,栾采晴也跟着擦洗打扫起屋子来。

三女不管小院之外,只管整理屋内,吴征鞍前马后地帮着做了些重活,祝雅瞳便打发他出去道:“女人家的事情,征儿不要管这些,我包袱里有副男子面具,你戴上了去买些早点,顺便看看城门口的守备。”

“好。”吴征打开祝雅瞳的包裹,只见三五件随身的衣物里居然还有那件淡粉清莲的旗袍,不由心中一荡。眼下不是胡思乱想之时,吴征忙收敛心神,取出面具装好,又换了身粗布衣服,低着头闪身出门。

辰时刚过,长安城的大街上已有人来人往。东西二市还像吴征四年前来过一样早早地热闹非凡,只是满街商铺已没有祝家的影子。

吴征左右张望着前行,配上这副憨厚的面具,像极了前世那个老实巴交的愣头青。沿街的叫卖声不断,吴征选了家生意最好的,买了些包子馒头蒸馃子,再带了些清粥小菜,转头向南城门行去。

混在人流中,不一时就见南城门处列着一队兵丁,衣甲鲜明约有百人。此刻的南城门已都是进出城的人流,但兵丁们并未因人潮拥堵而随意放行,还是一一盘查登记之后才得通过。

“看来想安然从城门走是不成了,东城那边必然一个样。”吴征还是不停地边走边东张西望,目光绝不在这些特殊的地方多停留片刻,见状心中暗道。如何安然撤退也是一大难题,长安城守备如此严密,一旦惊动了人,必然是一场恶战。正暗自思量间,吴征嘴角一撇暗笑:“瞧瞧,这是谁。”

大将军府就在南城,吴征在此兜了两个圈子,也是算准了时辰丘元焕即将出府上朝,果然远远地看见了他。刚猛威武的碎月金刚跃上骏马,随从们大声呼喝着行人让路,威风凛凛。但吴征一想这人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就不由忍不住心中大笑。

时至今时今日,吴征早已有宗师风度。与丘元焕力拼不落下风,面对费鸿曦也云淡风轻。此行为杀丘元焕而来,真远远地看见了心中古井不波,和寻常无二。加上他虽想杀丘元焕,却不像对霍永宁向无极那样切齿痛恨,连杀气也不发出一丝,全然是个撞见大将军上朝的寻常路人。

丘元焕板着脸,满面虬须无风自动,吴征童心大起,忽然想到,若是大将军这丛黏上去的虎须被一阵大风刮了下来,长安城的百姓又会怎么看他。抛开这些促狭的恶意不提,丘元焕的身形落在吴征眼里,便是毫无破绽。即使日常的上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丘元焕深厚的修为赋予他自然而然的戒心,与随之具有的完美防御之姿。身为十二品高手,吴征一样也有,根本无需刻意。反倒是像吴征现在装作普通人,才需要刻意摆出些姿态来。而且看着丘元焕在马背上微微起伏,不知怎地,吴征冒出个奇怪的念头,自上回燕盛之战后的短短几月,丘元焕的武功好似又有精进。

武功到了十二品,人力有时而穷,再精进也进步不了太多,但对志在杀死他的四人而言就绝对不是好事情。本就极难的事情,再难上一分,都会是难以逾越的山峰。

两人错身而过,吴征转入街角返回冷府。

一来一回,冷府主院从外看来还是个破落院子,屋里却几乎焕然一新!三女手脚麻利武功又高,半个多时辰就清扫得干干净净,住在里面可比最好的客栈还要整洁舒适。

“看来我得回商河一趟,把大鸟取来。城门口有兵丁百余,探查极严,杀出去不是好办法。”一边用着早膳,吴征一边点着地图道:“藏匿大鸟的地点距璃山不远,我们杀了丘元焕之后立刻飞天遁走才是正途。”

“不妥!”栾采晴立刻质疑道:“我们这里一动手必然惊动左近,皇宫里的大内高手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我们在空中逃离目标太显眼,大内高手也会携鹰头鹳,我们甩不脱!皇夜枭与豹羽鵟再威猛,也不能一口气飞回葬天江南岸,迟早我们要被追下地来。燕军再调动大军在地面堵截,届时才是大麻烦。”

“有道理。”吴征点头道:“依公主的意思,怎么办才好?”

“这个且再说,你把刚才所见细细与我说清楚,任何一点都不能漏了。”

看栾采晴有些紧张,吴征也不由凝重起来,忙将所见所闻巨细靡遗地说明之后到:“有什么不对劲?”

“不知道,但是我有些心慌。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东西……”栾采晴轻轻拍着脑门道:“从夷丘附近现身,佯作潜入成都,实则掉头北上。沿途联络祝家残余人等,再到长安城。不该有什么问题,霍永宁一定会把消息最快传来燕国。他们不可能想得到你年纪轻轻,对霍永宁切齿痛恨,武功大成居然不去报仇会跑来长安。但是,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妥……”

“栾仙子,你觉得不妥总有个出处吧。是长安城这里与往日有什么不同,还是旁的什么?”祝雅瞳疑惑地问道。

“本来该有些不同,但是……但是太过符合常理……这就是最大的不妥。祝雅瞳,你说对不对。”

“对!栾仙子此言,我深以为然。”

吴府坐拥三名十二品高手威震天下,要防备这样一股势力,就不能依常理而为之。长安城严查城门,城内却和往年大体相似,说到了这一关键之处,吴征与陆菲嫣二人虽对长安城不熟,也品出味来。

“我看,我们不仅要探长安城,连周边诸县也得去走一走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我们像瞎子聋子,莫要中了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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