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父亲对美茵摇了摇头说道:“别那么说,美茵。仔细想想,也是能理解他们的——谁可能会在那么重要的位置上,任用一个坐过牢的人喔?”
“可你是被设计冤枉的,而且警察系统和民政部门也不会给你留案底的。”夏雪平也不禁为父亲觉得惋惜和焦急。
“嗨,他们那些人,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哈哈,没办法啊,我干了这么些年,就是写不出一篇他们想要的、所谓的‘漂亮精彩’却不实事求是的报道。我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啦!”父亲对于自己的遭遇,倒是表现得很豁达。
“爸,要不要我跟霁隆哥联系一下,让他帮帮忙......”我对父亲暗示地问道。
美茵的眼睛也一亮:“对呀!我可以直接去找昭兰阿姨,她不是......”
只见父亲再次摆摆手,对我和美茵说道:“唉,老爸知道你们俩,现在都比老爸有能耐!但是真用不着——没关系,我现在是 自由撰稿人了,首都的和沪港,还有南港、南岛的十几家报社和网站都在联系我喔!我每周给他们每家发几篇对于 不同新闻事件的评论员文章就好,稿费比以前当副主编的时候给得可多得去了!而且工作时间还变得有弹性了!我很喜欢现在这样!”
“呵呵,那你不还是总去出差?......躲着谁喔!”美茵低着头,撇着嘴巴说道。
“怪不得,看你都比以前瘦了。”夏雪平听了美茵的话,看向何劲峰,有些心疼地说道。不过确实,现在的父亲比起一个月以前,看起来更加的沧桑。
“没办法啊,为了写新闻,全国都得跑。”
“看您这样,我还以为您是在看守所里面被欺负的喔——您在里面真没事吧?可别是您遇到事情,不跟张霁隆的人和那些看守说?要不然,我还去收拾那个姓裴的去!”我对父亲问道。
“别别别!儿子,你这样不好。你刚当警察才多长时间,你就这么对其他人颐指气使?别这么着,咱该客气还是得客气。我之前在里面,其实真没啥人为难我;那张总裁也真看不出来,这人挺哏的:为了我 一个人,送进去了自己一帮小弟兄,一个个瞅着凶神恶煞的,进去了以后,也不由分说就开始找我——我以为我也没得罪谁喔,结果二话不说上来就管我叫‘老大’,哈哈!这扯不扯?得原先在那件号子里面的都懵了......本来也没多大事,结果这整得啥玩意?闹到最后我被证明无罪那天,里头还全都给我开欢送会,哈哈......儿子,这种事以后吧,也别再麻烦人家张总裁了。你俩关系是,但是,它有些事情该怎么回事就是我怎么回事,明白么?哈哈,不过这看守所里面,倒是比以前那编辑部有人情味多了。”父亲把自己的经历完全当笑话讲着,而我、夏雪平跟美茵,看着父亲被晒黑的皮肤和更深更明显的皱纹,却没有 一个人能真心笑得出来。恰逢此时服务员前来为我们四个没人递上一玻璃杯温水,我和夏雪平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也都没对父亲刚刚的自述做任何回应。
等服务员一离开,父亲便又对我和夏雪平问道:“说了我这么多,你们娘俩喔?昨天刚回来,怎么,就忙到一声招呼都没法打了喔?”
我看了夏雪平一眼,夏雪平又给了我一个眼神,于是便由我简单地把我跟夏雪平回f市后的一切遭遇讲给了父亲,并且还捎带着说了些夏雪平和我在出发前和旅途中被人跟踪的事情,不过就像我给其他人讲的没一个故事一样,在这个故事里也有一定的隐瞒:我在列车上杀人的事情我没说;虽然我和夏雪平都告诉了父亲,夏雪平现在在情报局上班,但是周荻要挟夏雪平转职情报局的事情我没说;而对于我俩所知道的那些关于“天网”的事情,我也一个字都没说。
“这啥情况!你们俩刚回来就遇到这事情......那你们俩没受伤吧?”;父亲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我说道。
“我们俩都没事。”夏雪平看着何劲峰,安慰地说道,“昨天那人其实身手挺不错的,事后想想,如果只是我 一个人的话,可能有点难说;但是有秋岩在,我俩都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那你的 公寓被烧了,你现在住在哪?”父亲继续问道。
“现在局里正和住宅区那边进行沟通,赔偿的事情需要走保险;最近我没什么精力找房子,在这段时间内,我暂时住到秋岩的宿舍去。”夏雪平回答道。
“爸,要不然让 妈妈和哥哥都搬回来住吧。”在一旁鼓捣着刀叉半天没发言的美茵说道,“咱们家离着情报局大厦特别近,距离市警察局也不算远。而且,你不是明天早上就又去出差了么?家里空着也是空着。我总麻烦琦琦去住她们家,也不是个事,对吧?”
我听了以后瞬间觉得不对,但还没等我开口呵斥美茵一句“别瞎闹”,夏雪平便先拒绝道:“呃,不用了吧?这太麻烦......”
可父亲完全不理会夏雪平的话,只在一边自己琢磨着:“嗯,也对,你这都在人家张总裁和韩女士家住了多长时间?我更没想到还有位省长家的千金大小姐在跟着一起照顾你,可折煞我了这是!”接着父亲抬起头,又对我和夏雪平说道,“你们母子俩住那么一间宿舍,也是真够挤、真够委屈的。家里人少,还有三间卧室喔,咱们那个住宅区还安静,秋岩现在代理重案组组长,雪平你又去了情报局,你们俩每天都需要充分休息;市局宿舍那住着一帮小年轻的警察,到了晚上一个个的精力旺盛,不一定都怎么折腾喔,到了晚上你们俩怎么好好休息?”
我咬了咬牙,紧张地在桌子下捏着拳头,忍了半天还是决定对父亲说道:“爸,其实我也不准备住宿舍了......”
“秋岩!”夏雪平连忙把手放到桌面下,用着她那只温柔的手握住了我的拳头。
而我则反手与她十指紧扣,并用自己的五根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柔地敲了敲,接着对父亲何劲峰说道:“我和妈......我和夏雪平,已经想好,我俩准备再去找个房子一起住。”
包厢里一时间出现了差不多六七秒的安静。父亲睁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和夏雪平。
“......可真敢说!”美茵用着窸窣的声音,带着些许愤怨与嫉妒自言自语地唔哝了一句,可这句话,至少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父亲看了一下美茵,有低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抬起头对着夏雪平和我微笑着说道:“好租房的时候一般都在 三月份或者九月份。现在这都是年末的时候了,哪有能租到的地方啊?要想找好一点的 公寓,最早的话也得等到明年一月份喔!而且外面冰天雪地的,你们母子俩还得上班去,忙活得过来么?我这就今晚在家再待一晚上,明天一大早我就得去 秦川那边两周,然后转晌要去一趟南岛,也就偶尔回来待一两天而已,估计一直到圣诞节以前,家里都会空着。你们也别觉得麻烦:秋岩自己有房间,雪平你去住一楼主卧,我在客厅睡沙发就可以。”
“你在客厅睡沙发,也不怕着凉?”夏雪平微皱着眉头,对何劲峰担心地问道。
“着啥凉啊?你还当咱家现在跟以前那个小套间一样?客厅里有地暖有暖气,还有空调和电热壁炉;咱家沙发也挺大的,比一般单人床都宽敞多了!你问秋岩和美茵,我在家平时也总睡沙发!所以我还是觉着,你们娘俩还是来家里住比较好,想在外面另找地方,等过完元旦也不迟。咋的,跟我你俩还要客气啊?哈哈!”
父亲的眼神和说话时候的声音听来十分诚恳,而语气里却容不得半点商量,得我和夏雪平都觉得这要是再拒绝,真心有些却之不恭的意思了。而且确实,夏雪平跟我一直在寝室里住,人多眼杂的也很让人心烦,宿舍新来的那个牛老太太又那么古板,况且,这帮新来的警员大晚上的连着闹腾了一周,搞不好今晚还得继续开party,充沛的精力让他们玩得起,我和夏雪平的生物钟可都承受不起那些恼人的噪音。
我看了看夏雪平,夏雪平也看了看我。
父亲看了看我俩,沉默地等着我或是夏雪平任何一个给他一句回答。
“你怎么想的?”我对夏雪平问道。
“唔......那就按照劲峰说的这样吧。等下吃完饭,你回去收拾一下,把那两个行李箱放车上,然后运回家里去。”夏雪平的话虽然说得有些勉为其难,但她也的确同意了父亲的提议。
父亲听了夏雪平的话,看着我俩,只是诚恳憨厚地笑了笑。我熟悉父亲的这个笑容,恰如在他得知我和美茵当初回到f市上学后对各自的班级感觉还不错时候的笑,恰如当初他刚刚“擅自”全款买下家里的那套连排别墅之后才告诉我和美茵,尔后见到我和美茵脸上兴奋异常时候的笑,恰如在他知道我决定去市局重案一组、决定在夏雪平手下工作时候他跟我彻夜长谈时候的笑,而根本不会掺杂任何私心。
“哎呀!饿死啦!”此刻在一旁一直低着头摆着餐具的美茵,突然抬起头,一瞬间拾起了她有些爱撒泼闹人的本性,红着脸噘着嘴,轻轻捶了一下桌子,“你们仨就在这干说干聊!说是吃饭,结果连个饮料也不点一杯的!聊完了么?不是要回家么,不吃饭赶紧走吧!今天物理化学还有一书包的练习册没写喔!”
美茵的语气让人感觉冒失,但是她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跟着真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而且这么半天也确实只有我和夏雪平跟父亲三人在一起干聊天,根本也没顾得上这个刁蛮公主,于是我对父亲说道:“那要不,咱们点餐?”
原本笑咛咛的父亲,脸色突然又变得有些阴沉下来,他担忧地看了一眼美茵,然后对她说道:“美茵,你再稍微等一会。菜和饮料,我接你之前就跟这的人已经打好招呼准备好的。听爸爸话,就再忍一会儿啊。”
“劲峰,你是还请了别人么?”夏雪平看了看美茵,又对父亲问道。
“唉......”父亲无奈地看着夏雪平,长叹道,“确实还有人要来,不过实际上不是我要请人家,而是等下的来人请我们。”接着,父亲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说道,“差不多也该到了......”
父亲口中的“该”字刚从嘴里说出,包厢的门又打开了——随着那扇贴了皮革隔热层的门的弧度开得越大,父亲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从外面抢在服务员之前,首先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漂亮、但是气质有点像一套拼图的女人:染成勃艮第红的齐耳短发搭配空气刘海,耳朵上还戴着一对儿很好看的 蓝宝石耳钉,不只是否经过手术漂白、还是因为化妆或者注射美白的原因她的那张脸和脖子看起来赛过我面前的这些镶了金边的白釉瓷盘,可同时她又在眼眶周围大了一圈深紫色的眼影,原本她自己是那种很好看的纯天然的兔眼,可经过夸张的眼影一勾勒,倒显得她的眼睛长而极细,似乎在故意追求国画丹青上面的古代仕女妆容一般,而且虽说这女人的五官很端正、看起来平时也应该少不了保养,但她脸上的皱纹哪怕是在夸张的粉底量,似乎也掩盖不住。而隔着老远,我果然便嗅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薄荷烟味道。她身上这一套衣服也相当夸张,黑白色拼接的毛喔斗篷,就像是在她整个躯体上打了个马赛克一样,在脖子和连帽周围加了一圈郊狼的尾毛,脚上踩着一双棉靴,但是在靴子的底部脚跟下面,还加了差不多二十厘米的“恨天高”,腿上穿得那条黑色的休闲西裤,乍一看跟一般的西装长裤差不多,但等她走了两步进了包厢,只见那上面的纵向条纹全都是用钻石镶着的,钻石组成的纹路与那西裤的毛料搭配在一起,看起来确实很漂亮,但是又的确十分扎眼。
紧随其后的,是一中年一少年两个男人,从面相上来看应该是父子,全都长着刀条脸,中年男人留着的头发有点像当年李小龙的所谓“狼尾”发型,留着八字胡,眼睛没什么神采,但是透着一股极其谨慎和精于算计的劲儿;年轻一点的那位则留了寸头,脸上光洁无须,双目透着潇洒与天真,还有那么三分玩世不恭的桀骜,他看起来应该比我还小两岁,但应该比美茵年长,且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跟刚刚进门那个女人有什么相像的地方,所以有大半可能,这三人不是一家三口。这父子俩的衣着,说实话也正常多了,穿的都是黑色西装白色衬衫,不过这位父亲的西装扣子却不是那种普通的玻璃扣、金属扣或者塑料扣,而是用蚕丝染黑后打的线绳编成的绳结扣:缝在衣服左侧凸出来的扣子疙瘩形状,像极绽放的梅花、又像首饰店里打造的如意头,讲究的说法应该叫“如意扣”,而另一边与扣子栓在一起的扣口,是一个口凸出剩下两个口与其他的扣结相连缝牢,中间一对大正方小四方的绳结,这个叫做“吉祥结”。而这个年轻男生的西装上更有趣:领子是一条绸布黑色绶带一般,从左手搭到右手一样,但在大概锁骨的位置上也有两个相对着的三角开口,比正统的西装看起来别扭,但是比起其他衣服来潮流中又不失威严;并且,在他的领子上还别着两只领徽,那领徽的颜色和样式,完全是“钢铁侠”胸口的那座“方舟反应炉”。
可最让我心生厌恶的,便是这对父子俩一进门,便先开始从头到尾十分细致地“观测”着夏雪平——恨不得在四只眼睛上都安装一台显微镜一般那样,而且他们很明显,这父子俩的眼 神都在夏雪平的胸部、腰肢、大腿和双腿间的地方停留半天;转而,两人又一前一后地以同样的眼神,用自己的目光上下丈量着美茵。东北话里面,管这动作叫“飒眯”,这是一种很轻浮的举动,跟他父子俩身上的体面穿着很不相配。
我正观察注视着这一对父子,夏雪平看着来人也必然在想着怎么打招呼,眼见着父亲已经走到了那女人身边刚想对我们一一做介绍,却不想那个那女人从一进屋就不住地盯着美茵的脸,不等父亲说话,那女人直接一把攥住了美茵的双手,激动且失控地说道:
“‘漪漪’......你就是‘漪漪’吧!我终于见到你了!姑妈终于见到你了!”
说完,那女人直接张开双臂,不由分说地搂住了美茵。
——“漪漪”?“姑妈”?美茵的乳名就叫“美茵”的啊?而且哪来的这么个姨妈?我并不记得父亲还有什么姐妹的说。
“哎——”美茵明显是被吓到了,先在那个女人的怀里愣了两三秒,随即一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然后往夏雪平的身前退了两部,慌张地看着那女人问道:“你是谁啊?我不叫‘漪漪’!”
“哎?‘漪漪’,你......”女人仍然不放弃地对着美茵如此唤道,而且见美茵的态度如此决绝,她的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无比真挚的失望。
父亲连忙走到那女人面前,对她皱着眉态度强硬地说道:“别这样行么?之前咱们怎么说的?早知道您要是这样,我就不答应过来了!”
女人一听父亲的话,也有些急了:“我不管!我就想......”
但她刚说了六个字,夏雪平便上前一步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肩膀说道:“你先跟我出来一趟,我想想跟你说几句话行么?”
“你是谁啊?”那女人不屑地看着夏雪平,眼神里的自傲气质要比夏雪平还更傲。女人的骄傲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傲,是那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而夏雪平的傲则是重视所有人、却又胜过所有人的冷傲。
“我是劲峰的前妻,”夏雪平语气冰冷地说道,“姐,咱们先上外头聊聊吧。美茵跟秋岩,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么个姑妈,你现在这样,再惊了他们。请您先出来跟我聊两句吧。”夏雪平也不由分说,看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我和美茵的“姑妈”,之后直接拉开了包厢的门,然后又对那一对儿父子说道:“您二位也请出来一下,麻烦了。”接着,夏雪平先出了门,然后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以一种凌厉的目光看着包厢里的所有人。
夏雪平的态度,最先震慑到的是那个来回在夏雪平和美茵身上乱瞟的年轻男孩,当夏雪平露出那冰冷碓似的目光之后,他那不守规矩的眼神立刻收敛了许多,牙齿也跟着打颤。他紧张地看看夏雪平,也不知为何又先看了看我,然后伸手握住了身旁那个中年男人的手臂,轻声唤了一句:“爸,这怎么......”
那个中年男人直接对他儿子抬起来手,使了个眼神让那男孩安静,随即看了看夏雪平,然后又看了看父亲,接着走到那女人面前,轻轻叫了一声:“琼岚,要么我看先这样......”然后他把嘴巴附到那女人耳边,对她悄声细语了半天。原本女人只是抻着脖子皱着眉头瞪着夏雪平,但却一句话都没还嘴,显然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而当这个男人对她耳语的时候,她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并且眉目之间满是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的信任;等男人说完话,她便点了点头,走到了夏雪平面前,理了理头发,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对夏雪平说道:“抱歉,我......我这么多年没回国,有点失态了,请见谅!”
“无妨。”夏雪平又严肃地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对我使了个眼神,回手关上了门。
一会儿的功夫,偌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跟美茵两个人。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美茵毕竟仍然是我的妹妹,我依然很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是趴在桌上,摆着面前的刀叉、还有筷子下面的白瓷筷枕,完全没有想跟我搭话聊天的意思。
于是,只能由我来找开场:“......你最近还好么?”
“好,好得不得了!”美茵把下巴钉在桌面上,语气沮丧地说道。
“你现在睡觉什么的,都还踏实?不做噩梦了吧?”
“早就不做了,一个月以前,跟着琦琦他爸一起吃饭那时候就不做了......”美茵听我关心她,才终于坐直了身子转过头,满眼哀怨地看着我:“还行,你还知道问一句,我以为你把 妈妈给攻略之后,就忘了我的事情喔!不过我每天现在睡觉得吃褪黑素,要不然还是有点睡不着。”
我听了之后,看着美茵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不过你自己还是得慢慢调整过来,褪黑素那个东西还是会产生一定的依赖性的。”
美茵看了看我,接着又趴在桌子上,把自己的下巴重新钉在了碗碟前面。
“那你吃饭还好么?我看你比之前都掉了不少肉......”
“啧,何秋岩,你是我的饲养员么?你跑不脱,就会问吃饭睡觉的事情,接下来还要问啥?打豆豆?”美茵又坐起身,不耐烦地看着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然后满眼伤感地看着餐桌,拿起筷子无聊地在光滑的骨碟上划拉着。
“我看你跟父亲的关系,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整个十一月份,你回家去跟老爸住的?”我对美茵接着问道。
“嗯。”美茵对我爱答不理地应道。
“不再去住琦琦家了?”
“我跟琦琦暂时掰了。”
“掰了?怎么回事?”
美茵噘着嘴,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再次回归沉默。
“那 丫头不是喜欢你么?”我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美茵问道,“她每回看你的眼 神都不大对劲,满眼的爱慕;而且她是一个挺理性的小姑娘,结果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连跟踪陈美瑭这种事情都敢跟你一起去干。”
“陈美瑭?”
“就是陈月芳,咱那跟艾立威一起准备杀了夏雪平的后妈。”
美茵摆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头,然后低着头说道:“我其实早就知道了,琦琦不止一次跟我表白,我都没答应。前一段时间,在我看到你跟夏雪平那么近乎之后,我有点想试着跟琦琦谈恋爱来着......”
“那不是挺好么?”我对美茵说道,“我看韩橙姐挺喜欢你的,她好像也看出来她家琦琦对你的心思;张霁隆似乎对这事情不太在乎。咱们家,父亲和夏雪平也都很开明,他俩都应该不会反对。”
“呵呵,夏雪平她现在在你身边的状态,完全就一副你的正宫女友似的,她都能同意跟你发生恋爱关系,可不是‘开明’么?”美茵讽刺道。
“你这话说的就没劲了,美茵,”我对美茵严肃又无奈地说道,“那你跟父亲的事情喔?咱们俩之前从小到大的事情喔?在咱们这个......像个家不是家的‘家’里,谁也别说谁了。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月老红娘犯糊涂,搭错了线。”
一来是听了 我的话,二来是她似乎有心事,第三似乎也是因为顾忌门外的这五个人,因此美茵这一刻并没有发脾气,而是对我娓娓道来:“我试了去跟琦琦谈恋爱。两个女孩之间的百合恋应该是美好的吧,但在琦琦身上,我找不到那种感觉,我俩拉手、接吻、甚至上床的时候,我都还只是把她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的闺蜜,但我完全对她没有任何恋爱的感觉,哪怕是我骗自己玩过家家都不行......然后她其实也发现了,自己虽然很喜欢我,但她更喜欢的是另 一个人。”
“所以借着那个男同学的引子,你俩就把话说开了?”
“嗯,说开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着,到最后居然大吵了一架;于是我俩现在的状态,就是掰了。”美茵忧伤地说完,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转过头对我瞪着眼说道:“哈!什么‘男同学’,琦琦喜欢的是她继父!”
“什么?你说......霁隆哥?”我仿佛在大脑中打了一个惊天霹雳一般对美茵问道——但只是“仿佛”,在我心里我不知道为何,居然对这件事丝毫不觉奇怪;或许是因为,琦琦每一次看着张霁隆、或者提到张霁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跟美茵之前对父亲的表情如出一辙吧,而且每次她在韩橙和杨昭兰身边的时候,眼睛和嘴角上的反应,又像是吃了几斤柠檬一样。这么一看,还真有比我家更像古希腊悲剧的家庭,也不知道张霁隆是怎么平衡自己跟韩橙与韩琦琦母女俩的关系的,何况他还有个合法妻子允许的婚外女友杨昭兰的存在。
“惊讶么?呵呵,也难怪我会跟琦琦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美茵略带自嘲地说道。
“那你和父亲现在......在家里的话,每天......咳咳......” 我的话已经溜到嘴边,欲言又止。
“何秋岩,你想问什么?”
我低下头,承受着满身尴尬摇了摇头:“没什么。”
“反正肯定没有你跟夏雪平在一起,过得又 浪漫又滋润就是了。”美茵对我说道,“刚才说的你不也听见了么?老爸被他们传媒集团强行劝退了,让他就一个劲往外地跑;回了家,也基本上是他不跟我主动说话,我也不跟他主动说话......有的话我还没跟他说开,但是我也没再主动......勾引他。他心里只把我当女儿,可不像夏雪平对你!而我心里,想要发声禁忌之恋的那个,压根就不应该是他......”
美茵说到着,眼圈有些发红地看着我,见我又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接着她又把脑袋窝在桌子上,对我委屈地说道:“我跟老爸现在,也不像父女,也不是情人或者前任情人,完全就跟在一起合租的室友似的。要不是因为今天,我俩连吃饭都不在一起。”美茵心有不甘地看着我,又对我问道:“何秋岩,你知道今天老爸这么大张旗鼓地要请你和夏雪平吃饭,还叫来了那三个奇怪的人,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我困惑地看着美茵,“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真是咱们的姑妈?我怎么没听老爸和夏雪平提起过......”
“是不是咱们姑妈我不知道,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美茵看着我,忽然很悲伤地撇了撇嘴,对我质问道:“何秋岩,老爸不想要我了......这个家不想要我了,你知道么?”
美茵的这番话倒是直接把我说得既是一头雾水,又让我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心疼:“不是......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啊,美茵?父亲、夏雪平、我,还有这个家,怎么会不要你喔?”出于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与疼惜,我连忙坐到了夏雪平刚刚的座位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哼,你怕是还不知道......也对,这事情本来就是我偷听到老爸跟人打电话时候说的——那个男生你看到了吧?那是他给我找来相亲的!”美茵又痛苦又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道,“先是夏雪平!然后就是父亲!然后就是你!我在咱们家就这么招人烦,你们就都不想要我了是吗?”
“相亲?”
看着美茵的眼泪已经淌了出来,话说得也甚是可怜,我一时间彻底愣住了。
——美茵才多大就相亲?按照法律她确实已经成年,但并未达到合法结婚的年龄,这么早就相亲,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其次客观地说,如果美茵可以忘了她和父亲的那一段,然后再让她抛开对我的执念,让她去自己交男朋头谈恋爱,什么样的男生找不到,为何偏偏要相亲喔?父亲虽然是农村出身,但他向来都不太愿意在这方面的事情干涉我和美茵——也正因为太过于宽松,才会出现美茵在主动勾引父亲之前、他几乎丝毫都没察觉的事情;这样的他,为什么会想要让美茵去相亲?难道是就因为怕自己和美茵的事情为人所知、担心美茵以后嫁不出去所以先给她定下一门亲事?
——但是刚才那对父子,包括那个说是我和美茵姑妈的女人,他们三个身上的着装各有特点,尽管我不是很了解时装方面的东西,不过那三套衣服的看起来价格都应不菲,想必那对父子所在的家庭也是非富即贵。如果父亲是奔着害怕美茵与自己有过乱伦肉体关系的事情被人发现、嫁不出去,而因此安排的亲事,那么对方会同意么?若说父亲是看上对方的家庭,才让美茵早早把这亲事定下来,那这样的逻辑就更不符合事实了,父亲向来对家世、金钱这种东西不大关心看重,又怎么会为了攀龙附凤把女儿出卖?况且父亲其实也是相当疼爱美茵的,即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父亲没有像夏雪平对我这样对待美茵,但也不代表父亲在心里就会轻贱美茵,相反,在他的心里必然是会更加疼爱美茵的——对于美茵向自己投怀送抱、让自己做出出格甚至在女儿子宫里内射的行为,父亲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并在心里加倍谴责自己。
——那么父亲是为了什么喔?......难道,这是一种托付么?也只有以“托付”的目的安排的相亲,才既符合父亲的性格和作风,也符合这对父子的形象和家庭。只不过父亲不是已经被局里平冤昭雪、连公民档案上都不会留下任何不良记录的么?他还要再“托付”什么喔?父亲一定有事在瞒着我,还有美茵,或许还包括夏雪平。
眼前的大事便是要好好安抚这个小坏 丫头的情绪,这样的话我才能更方便地去了解父亲给美茵安排这次相亲的理由:“你听父亲偷打电话,都听到什么了?”
“......就大半夜的,在客厅里,我听他说了一大堆询问关于那个男生的问题,最后他说了一句‘同意见面’之类的话,还说,‘当然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相处,这样的话等有那么一天结婚了,也会幸福的’。”美茵又气又悲伤地说道。
“哼,我说小坏 丫头,这就你任性了!”我眼珠一转,想了一套说辞对美茵安慰道。
“怎么你也......”
“让我把话说完!——父亲说的是‘同意见面’,那就说明不是父亲提出来的相亲,既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何谈‘要把你送走’、‘这个家不要你’这样的话来?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那个男生和他爸爸都是言谈举止相当气派的人,他们的家庭背景肯定够强横,能跟父亲提出来跟你相亲,那还不是看上你这臭 丫头的长相和气质了?父亲刚被时事传媒那帮人摆了一道,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豪绅巨富式的人物想要约父亲和你见一面,什么话都没多说,拿着钱让咱们一家四口人上这种挥金如土的地方来——哈,人家拿钱,然后让父亲来充作当主,人家自降身份作为宾客,你说对方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父亲敢不来?这社会就这样,礼貌也好、面子也罢,总有一种东西是让任何人对某些事都无法拒绝的。你说夏雪平号称‘冷血 孤狼’,她是个不和不群的女人,平时很少去应酬,但是遇到人家伊尔根觉罗氏集团家那个在咱们重案二组当警察的格格结婚,那赵嘉霖平时跟夏雪平在局里走对头碰,叫一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怎么样,夏雪平不也去了么?更何况,你这只是个相亲,相亲也不表示就一定要逼同意就跟那个小子谈恋爱、订婚结婚吧?就只是坐下来见个面吃个饭、聊聊天而已,感觉不好你连微信都不用加,你就只顾吃饭,吃得差不多了擦嘴就走,以后见了面也装不认识就好么!又不是马上给你塞到那小子的被窝里去,瞧你这么大脾气......”
“你说什么喔?讨厌!”美茵听了,直接朝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两拳,然后又接着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字也不说。
“现在心情好点了么?”我拍了拍美茵的后背,对她说道。
趴在桌上的美茵眼角含泪,转过头耷拉着眉毛看着我,但也就两三秒之后,她突然眯起眼睛对我居心不良地笑了起来:“嘿嘿, 妈妈和哥哥要回家住了喔!以后每天晚上,嘻嘻,我都可以......嘿嘿嘿!”
“啊?”听了这话,我立刻有些慌了,“可以什么?你要干什么?”
“你怕什么?......反正我没把你和 妈妈的事情告诉过父亲就是了,嘻嘻!”美茵擦掉了眼角旁渗出的一滴泪,故意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抿着嘴巴调皮地看着我。
我刚准备追问,恰巧包厢的门被再次打开。我只得立刻住了嘴,然后迅速地把放在美茵后背上的手移开。美茵见我的动作如此飞快,对我笑得更加灿烂了,但旋即她也把自己脸上的任何表情收起,再次用手背擦拭了一遍之后,面部肌肉木然地看着门口。
回到房间里的那个所谓的“姑妈”,她的情绪要比被夏雪平叫出包厢之前镇定了不少,她仍然满怀欣喜地看着美茵,但并不再做出什么过激出格的行为,只是在脸上堆满了灿烂而幸福、且在我和美茵看来都觉得有点瘆人的笑。她一脱掉那件风格有些 科幻奇葩的外套,身上的这组爆乳、蜂腰加上肥臀,倒真有些让我的鼻腔里冒火,尤其是她的毛衫,虽然圆领包裹住了她的颈根,但在她胸前却有个倒三角形状的镂空,那对我形容不出多少尺码的巨胸露出了半边,饥肠辘辘的我只是看着就有些饱腹感;但紧跟着她走起路来时候的怪异姿势、再加上她坐在椅子上之后皱着眉头的样子再加上坐下去时候的动作之缓慢,用不着我自己拿对夏雪平的 忠贞提醒我自己,我便已经倒了胃口:这个“姑妈”一身的肉弹,很可能都是用硅胶和玻尿酸加工出来的“装备”而已——好多女人一出国,就愿意按照欧美的审美开始整容,这种事情我向来既迷惑又厌恶。
不过从她坐下之后,她倒是也开始对我热情了,还很积极地向我打了声招呼:“哎哟,你就是秋岩吧,个子长这么高!”但之后,她的注意力仍旧完全放在美茵身上。
而那对父子,当回到包厢里之后的状态虽然仍是喜悦,但他父子俩的眼睛也规矩了许多,不再来回朝着任何人的身上乱扫,并且,那个小男生似乎有意无意地在躲着夏雪平,非要是目光碰上夏雪平,他的额头便开始冒出冷汗来,然后接着把脸转过去闪躲着,连一个字也不敢跟夏雪平多说。
只是在夏雪平的脸上,出现了遮天蔽日的阴沉,她一会到包厢里也开始不住地凝视着美茵,那水意融融的双眸中,写满了无奈,还有不舍。我抬起屁股刚准备把自己正坐着的这张椅子给夏雪平让出来,夏雪平却直接把双手搭在我的肩头,又拍了拍我的后背示意我坐下,接着她直接坐到了我最初坐着的最靠里面的位置,坐定了之后,便双目中充满敌意地看着我和美茵那所谓的“姑妈”还有那一对儿父子。
而父亲就更不用说了,原本就强颜欢笑的阴沉的脸上,更添了几层痛苦,那是一种陷入两难的痛苦——父亲此刻的表情,更加说明了他心里是藏着事情的。
“正式介绍一下——”父亲坐定后,对我和美茵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短发女人摊手说道,“这位是褀华洋服公司总裁隋琼岚......她是爸爸的表妹,也就是你们的表姑妈。”
父亲这一介绍,美茵倒是没多大反应,我心里倒是惊了两惊:
“褀华洋服”算得上是亚洲在国际上都很出名的服装品牌,清朝光绪年间在r省c市由举人隋祺英与其夫人孟雨棠开办的,旧时代执政府时期,隋家因为得罪了曹大总统的部将,举家逃往东北寻求张作霖的庇护,也就因此“褀华洋服”在f市开了第一家分号,再后来又因为伪政权的建立,隋家的第三代隋世芳不愿与日本人合作,于是又出走欧洲逃往中立国,后来“褀华洋服”和后来专卖改良旗袍褂子的“褀华华装”便开遍了全世界;说起“褀华洋装”,在美茵和相仿 年纪追求潮流又对历史没什么兴趣的女孩可能不大感冒,但如果提起那位与褀华终身签约的专门设计晚礼裙的设计师monica chan,美茵必然是要兴奋地惊呼一番的——父亲居然跟这样一个百年流芳的时装世家是表亲,我和美茵之前也是闻所未闻,这可谓是“两惊”之一;不过回想一下,父亲跟陈美瑭领证之后摆家宴醉酒时候,说的关于自己的家世:我曾祖父曾是南方的一位大军阀,这样的话两家之间有亲缘关系,倒也是无可厚非。
但这“两惊”之二,便是父亲说话的逻辑:既然是我和美茵的表姑妈,那么为什么要先介绍并强调她姓甚名谁、在什么企业工作喔?甚至,有必要介绍得这么清楚么?
而且,父亲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继续往下说了,似乎如鲠在喉。夏雪平的反应倒是快,见父亲停顿下来,两秒钟之后她便结过话茬,对我和美茵说道:“姑妈在巴黎生活了十多年,最近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不远万里回国请你们两个小家伙吃饭,秋岩,美茵,你们是不是应该谢谢姑妈?”
“谢——谢——姑——妈——”美茵坐正了身体,双手抱胸低着头,仿佛幼儿园和小学生遭遇领导访问一样拉着长音对隋琼岚说道。
我尴尬地看了美茵一眼,接着一面礼貌地对隋琼岚说着话,一面观察着她的反应:“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又漂亮又有才干的姑妈,您远道而来,这才一见面,就对请咱们来这么好的地方,得我跟美茵都有些受宠若惊,作为晚辈,如果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姑妈见谅。”
——在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一定预期的:一般来讲从小到大没见过面的远亲见到家里后辈,若听到后辈说像我刚刚所说的这些话,普遍的回应应该是诸如“这孩子真会说话”、“都是一家人用不着客气”之云云;
但隋琼岚转过头看着我,却十分客套地说道:“哦,没事......呵呵,这孩子个子真高!”接着,她便又对美茵笑着,甚至也跟着低下头却抬着眼睛,对美茵说道:“漪......美茵,姑妈刚刚吓着你了吧?不好意思啊,姑妈在法国那边待久了,这说话打招呼也都是用的那边的方式了,姑妈向漪......向美茵配个不是了啊!对啦,姑妈还从法国给你带了礼物了——酒心巧克力和咱们家自己做的今年的限量款风衣,你肯定能喜欢!”
或许是因为隋琼岚太过热情的态度让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冷,坐在桌子最末尾那个中年男也不禁连忙对隋琼岚说道:“着什么急,你说你东西都放在车里喔,现在就说出来,还不给人家姑娘,故意馋人?你跟何先生商量商量,差不多赶紧上菜吧!孩子们肯定都饿了!”
“哦,好!何......劲峰,那个......”
父亲连忙说道:“我已经跟服务员打好招呼了,菜应该这就来。”
话音刚落,包厢门打开,一盘盘珍馐佳肴端上了餐桌。但此时,这盘子里装的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再次谢谢姑妈了。”我无法忍受心中的困惑,准备开门见山,“姑妈,您刚刚怎么管美茵叫‘漪漪’?我是她哥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还有这小名喔?”
隋琼岚还没说话,父亲却先冲我咳嗽了一声,眼神严厉地看着我,却未说一句话。与此同时,夏雪平又把手放到桌面下,轻轻打了两下我的手背。
隋琼岚冲我笑了笑,很随意地说道:“呵呵,姑妈家的人口太多又杂,光是姑妈身边的这些侄甥们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姑妈只记得人不记得名,也情有可原吧?哈哈!”
“嗯,情有可原。”我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看夏雪平,深知他俩都觉得我话有点多,于是只能改口对父亲问道:“那老爸,这两位是......”
“哦,这位......”父亲说着站了起来,对我和夏雪平还有美茵说道,“这位是你们姑妈的朋友,狄昊苍先生;还有这位,小狄先生,是狄先生的独生子。”
“何叔叔客气了。”那个“小狄”也站起了身,对我和美茵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叫狄瑞珅,见过美茵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