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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第七章(12)】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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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銀鉤鐵畫

字数:19241

2020/06/18

隋琼岚立刻眼睛一眯、嘴巴一横,微微咬着牙对我说道:“呵呵,你应该还不知道:我之前已经打了一笔一千万,在你们家何主编的卡上了,加一起是一千二百万,我想,何警官,以你现在的收入,至少得再过二 十年,你的身价才值这个数字。更多小说 ltxsba.me『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gmail.cOm 』而且,何秋岩警官,你别想着煽风点火——等漪漪跟我回了本家之后,我还会比你们对她更好的,而且是加倍的对她好。至于我给你们的钱,你们怎么花,怎么享受,或者说怎么能让你们一家三口的心里更舒服一点,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已经在我们家何老太爷那儿把美茵买断了哈?”实际上,用脚后跟想想,我都能想象出来,这笔一千万元是眼前这个女人怎么让老爸收下的。我迟疑片刻,直接抬起酒杯,把那一扎 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用酒花的苦压制着喉咙中的苦,对隋琼岚说道:“隋女士,您是体面人,那么接下来我说的话,您可听好了,一个字也别走神:您说的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我们何家全家人,也跟美茵都没有血缘关系,很快如果按照您的设想,顺利的话你就是美茵法律意义上的 妈妈。可是,您还忘了,在我们国家,以及像您这样,拿了外国护照之后就不把自己当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份子的海外人士的心中,还信奉一句话,那就是‘养恩大于生’。对于您弟弟隋琼波先生、还有您弟媳薛荔莎女士的的遭遇,我觉得他们很可怜,而且我也很触动,我也很敬佩;他们两个为了这个国家死于非命,没办法亲自抚养美茵,那是他们这辈子注定跟美茵无缘。而您喔,隋女士,您刚刚一句‘以为他们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就想把这件事糊过去,这个不大对吧?美茵在我们家,从一个小婴儿成长到现在成为一个大姑娘,前后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以你祺华洋服的能力,还有那位跟您关系很不一般、您处处仰仗的狄叔叔的能力,想打听美茵的下落,用不着等这么长时间。”

“对啊!”一直在旁边默默流着泪,连声都不敢出的美茵,听到我这么说之后,也迅速来了精神,“我的好姑妈,我怎么也忘了这件事?——祺华在首都、沪港、粤州、鹏安,还有南港南岛,以及咱们f市的生意做得这样如火如荼,一定用了您好些年的努力奋斗吧?可是那时候,您却怎么不想着来找我,偏偏要等到现在?”

“哈!小何警官,你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千辛万苦地把美茵找回来,我是出于什么利益考虑、自己有什么私心咯?”隋琼岚当即暴怒道,她一着急,竟然也跟着我的口径,管她心心念念的“漪漪”叫了一声“美茵”来。

“我何时有这么说过、指责您是出于利益的考虑、说您有私心的了?”我当即瞪大了眼睛对她质问道,“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你!你......”隋琼岚眼睛突然瞪得圆溜溜的,又如鲠在喉地皱起眉头,脸上的得意像是跟着那没拿稳的杯子当中洒出来的香槟冲洗掉了一样,可她瞪了我半天,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没理会隋琼岚的欲言又止,我此刻只想着必须立刻噎得住她、让她一时间说不出来什么话,并且我要让她短暂地认为自己理亏,所以趁着她调节气息在腹诽中精炼着辩论稿的时候,我立刻接着说道:“其实您对找寻美茵这件事有没有私心,我一点都不在乎。论起这个养恩,是的,在我们何家,的确是父亲在辛劳养家,是他做顶梁柱、赚着主要的收入,但是,养家养家,除了赚钱,还得照顾家里人和一切柴米油盐之类的琐事——我爸爸一年,至少有五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出差,剩下的五分之二的时间,也有至少98%都花在了加班上,他对家里几乎没什么时间照顾,就跟别提对我跟美茵了。的确,夏雪平和老爸是在 十年前离的婚,并且这种离婚关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但是,夏雪平作为美茵的养母,她就像你说的,应该跟您弟弟您弟媳没有半毛钱关系,倒也确实身体力行、任劳任怨地在跟我父亲离婚之前,悉心照顾了美茵七年,不然,美茵也不会跟夏雪平的关系那么好——而夏雪平当初为什么离开我们的这个家的,像您这种一口一个用‘你们国家’来形容自己祖国的人,恐怕永远都不会理解。而在夏雪平离开家之后的这些时间里,大多时候陪在美茵身边的,全都是我这个哥哥;再后来我上了警校,虽然也是没什么时间陪美茵了,但是我还申请了假期实习,又把赚来所有实习津贴,基本全交给了美茵,也算是供她买漂亮衣服、供她吃爱吃的零食点心——所以,隋女士,按照您的逻辑理论,我和夏雪平,的的确确都有抚养美茵的功劳。我们一家三口,您却只拿下我父亲何劲峰一个,就 妄想着想从我们家把美茵抢走,这不合适吧?无论怎么说,您都还得过我和夏雪平这关。”

“那你想怎么样?”隋琼岚的脸色彻底阴冷得,像极了此刻室外,冬日傍晚的夜空。看这个意思,今晚又逃不过一场大雪。隋琼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又对我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如果你们有足够诚意,我可以继续跟你和你 妈妈谈;但是我声明一点——我是不会放弃漪漪的!”

看着面前这个全身无力,脸色阴沉又有些失落的女人,我的心里在这一刻多多少少,对面前这个尽管是家大型跨国时装公司老板、但名义上却依旧单身、并且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女人,产生了那么一丝的同情。

只是这么一丝的同情,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

“那我也明告诉你,隋女士:您最好咒我早一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因为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何美茵,就还是何美茵,她就不会是你的隋雯漪;只要我活着,且还在f市,有一天算一天,你最娇惯的那个小人渣狄瑞珅,就别像想再接近我妹妹一次,而您,也别 妄想着把美茵从我们家抢走!”这时候我又看了看一直攥着我右手的美茵,她似乎也是因为听了我一番话之后,不再继续畏畏缩缩地流眼泪了,我便站起了身对她说道:“我看你也不吃了啊,小坏 丫头,你要是也吃不下了,咱俩就回家吧。钞票味道这么浓的菜,你哥我实在是消受不起啊!”

“唉......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牛肉了。”小坏 丫头低着头看了看那盘被她摧残得像一堆立体拼图玩具胶粒一样惠灵顿牛排,难免忍不住低头轻叹一口气。可随后,美茵的脸上,突然显露出一种很少见的清醒、成熟与理性,她盯着垂头丧气的隋琼岚看了半天,然后说道:“姑妈,我愿意叫您一声姑妈,我不拒绝您管我叫‘漪漪’,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居然真实的姓氏应该是‘隋’而不是何已经 十年左右了。可是我这 十年当中,我没去拿这件事刺激过老爸、夏雪平、还有臭哥哥一次。明明你之前还跟我拉过钩,我说我慢慢去适应自己是您的‘漪漪’的身份,而您也不会一下子就把我从这个家抢走。可今天您挺让我失望的,而且还让我伤心——哥哥说的对,而且就按照他说的那样,您要是真心在乎我,就别再让狄瑞珅再来找我了。而且我觉得,您在短时间内,也别再来打扰我了——我两三天之后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没时间陪您出去玩了。”接着,何美茵也站起了身,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走吧臭哥哥,去我说的那家韩式炸鸡店买点吃的吧。正好我还知道,他们家的芙蓉虾仁紫菜汤特别好喝,你不是嘴巴破了么,那个紫菜汤里面给的虾仁分量很足,你对吃一点愈合长肉的速度也会快一点的。”

“嗯,走吧。”我对她点了点头,又给隋琼岚留下了一句:“无论如何,谢谢您的晚餐。”

随后,我和美茵便拉着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桌。

“漪漪......姑妈真的......姑妈真的不是......”隋琼岚只断断续续地对我跟美茵的背影说了这三个断句,便也迅速地转过了身,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哥,你身上带烟了吗?”

这是出了餐厅之后,美茵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你要干嘛?”我明知故问了一句,然后跟美茵一起进了电梯,对她像往常那样厉声说道:“啥都可以任着你,抽烟这种事绝对不行!”

“那你怎么就能抽喔?”

“废话!工作需要!”

“那夏雪平怎么就没这个工作需要喔?”

“......”

像往常那样,到最后我依旧说不过她。

“我想抽。”低头沉咛半天的美茵,在电梯下到停车场之后,才对我说道,“哥,我心里不舒服......”

我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只好抬手指了指上方说道:“那女人应该还没走。只要你现在马上回去找她去、缠着她,再多叫她两声姑妈,她绝对去给你买一包她只能在全f市买到的最贵的。你要是想抽烟,你就去找她吧!”说完,我抬手解开了车锁。

美茵也不再央求,她只是默默地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那家炸鸡店地址告诉我。”

“菱湖路路口那地方,‘千都赋 啤酒炸鸡’。”

我立刻按照她给我的名字,在导航上查了一下具体地址。

随后这短短的十分钟车程之内,我和她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

一直到我把车子开到了那家炸鸡店门口,她才对我说,她想让我自己去排队买炸鸡,而她自己则想 一个人坐在车上静静。

“好吧,那你还想要点什么吗?”

“哥,我想喝酒——就他们店里买的那种‘真露’的,我要葡萄柚口味的和李子口味的各一瓶。”美茵又对我祈求道。

“你少扯淡!你没到合法饮酒年龄喔,还一下管我要两瓶?”我对她训斥了一句。

“我能喝着喔!之前琦琦让那个小云姐帮着她给咱们同学都买过,我是里面最能喝的!”美茵斜抬着下巴,不服不忿地说道。她说的那个“小云姐”,就是张霁隆的得力马仔魏老三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张霁隆之前,在他的ktv里遇见的跑到洗手间里给魏老三口活的那个女孩。

“哼!你跟韩琦琦那儿也真是不学点好......老爸之前说过好几次,没到年龄不能让你沾酒,你都忘了?”的确,老爸在很多事情上,包括跟闺女上床这件事,都很迁就何美茵,唯独喝酒这件事是不可妥协的,哪怕老爸自己成天被人灌得连北都找不到。所以之前在家里遇到吃饭喝酒的时候,如果美茵真的对酒精饮料馋的不行了,我也只好偷着拿瓶盖给她稍微倒一点,或者拿筷子沾几滴给她尝尝解解馋。

“那算了,我不回家了!而且,你也别找我了......我现在心情这么不好,这点要求你都不能满足我......”美茵立刻嘟着嘴下了车。

“你走吧!你以为别人心里就好过是吧!”我也有些绷不住情绪了,立刻对她大吼道。

美茵低头,站在车外默不作声。

而我跟她隔着一辆车子,瞪了她半天。

“行吧,你走吧!你去找隋琼岚去吧!”正在气头上的我,把车门一摔,对她怒道,并准备转身直接走进炸鸡店——她要是真走了,我也得买点给我自己跟夏雪平吃的。

“我去你的何秋岩!我才不去找那个女人喔!”美茵委屈地、低沉地叫道。

我忍不住,立刻回过了头:“那你去哪儿啊?你又是想去找韩琦琦?”

“不......我也不去找她了。”美茵摇了摇头。“反正你们要么是把我当成买卖物品,要么就根本不把我当回事......我跟何家没有血缘,我也不想当隋家人......你们谁都别管我了!”

我站在原地,上下牙齿都要嗑碎了,口腔壁上面的伤口也在火辣辣地作痛。

我立刻走到她身边——我下意识地真想抽她一个大耳光——但却只是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然后拉开车门狠狠地把她推回到了车上。“小坏 丫头,我真服了你!你可真会让人揪心!葡萄柚和李子味的是吧?你给我老老实实等着!”

我又生气,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得又想哭,我也说不清是美茵此刻带着胡搅蛮缠的态度、还是她想喝酒这件事、还是刚才饭桌上隋琼岚这一番话,让我如此想嚎啕痛哭一场,但我的眼泪却始终流不出来。只是看到美茵刚刚说话时候的态度,并不想是要挟或者开玩笑,而是在刚刚那一秒她真的有心想要离开——我看懂了在此刻,她觉得她自己无论是在何家还是在隋家,都没有任何的归属感,至少没有一方的感觉是让她觉得踏实的。

或许这种让我想哭的心痛,正来自于此。

而过了半个钟头,当我再次回到车上的时候,美茵正 一个人泪如雨下。她一看到我放在车后座上的那两瓶水果味烧酒之后,便立刻夺过了一瓶,并拧开盖子,对着嘴巴就灌了一大口。

“喂!你别......你别这么喝!”我立刻伸手去拦,“这么喝伤胃你不知道吗?”

“咕嘟......你别管我!”美茵咽下一大口酒,没几秒之后,她的脸上立刻泛红了。买酒的时候我看过,那瓶酒的酒精含量才12°,结果一口下去,美茵依然微醺——这 丫头可能还真是缺了我们家能喝酒的基因。

“你别让我上手去抢啊!......欸,你!”眼见着她又对着自己的嘴巴灌了一大口,那一小瓶烧酒基本上就剩下1/3多一点了,我便立刻跳下还没发动的车子,打开了她那边的车门,直接将酒瓶子从她手中抢走,并对她大吼了一声:“你是我妹妹!你告诉我,我不管你,我能去管谁?你不想让我管你,从头到尾,你跟隋琼岚的事情、你跟姓狄的那小人渣的事情,你也拦着点儿,你也别让我参与啊!”

美茵见自己手中的那瓶被我夺走,而且本来就快喝没了,于是立刻回过身,迅速地从口袋里把另外一瓶烧酒抽走,并且颇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将那酒瓶的瓶底端在自己怀里,噘着嘴巴,侧过身,用自己的后背挡在我的面前。

这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俩的行为实在是太滑稽又幼稚,而且此时更让我有些在意的是,正准备去炸鸡店、和刚从炸鸡店中走出来的年轻女孩子们,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地围在我的车子周围,并从背包手提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貌似准备对我俩拍小视频。

美茵也注意到了她们,想了想,红着脸对围观的那些女生吼道:“看什么?都看什么啊?没见过妹妹跟哥哥闹别扭的!都滚开!”

“你有病吧!谁愿意看你们俩了......”“可不是?这俩人好像都有病......”“我也真是的......围观两个病人干嘛喔?”

......

那帮围观的女生们,全都给自己找补着下台阶,并同时也都散开了。

“你也知道你这样不好看啊?”我埋怨了她一句。

“我......我就是心里难受!”美茵依旧哀伤地说道,“我......其实隋琼岚今天说的事情,我都埋在心里差不多 十年了......但是今天被她这么一说,尤其是她对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不舒服!我根本不知道现在在你身边,我该怎么待着?而且我也不知道,今晚回去我该怎么面对夏雪平,老爸以后回来了我该怎么面对老爸!”

“哼,那你喝多了,把自己灌得面红耳赤、晕头转向、上吐下泻、满嘴胡话,你就能面对了?”

“我......我......”小坏 丫头无话可说了。

“就你没法面对?我还迷迷腾腾的喔!”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潮湿冰屑味道的冷空气,仔细想了想,对她说道,“行吧,回家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俩把你的这个事情好好勾兑勾兑,不少你我都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的问题,以及你以后的事情,我跟你好好商量商量,毕竟咱们俩兄妹一场,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过了。”

美茵想了想,红着脸对我点了点头,却依旧像是抱着个洋娃娃一样搂着那瓶烧酒。「请记住邮箱: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

“喂,”我仍旧对她伸出手说道,“但是,有个前提哦,你把酒瓶拿来,咱们俩到地方了我才能给你喝——我不是不给你喝,这个咱们俩说好,我跟你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啥事晃过你、骗过你的吧?快点拿来。”

美茵犹豫片刻,又对我点了点头,然后乖乖地把那瓶酒递到了我的手里。我怕她喝着嫌凉,所以等我再次上了车之后,就把那瓶酒放在杯槽里之后开了杯槽的加温垫。

车子刚启动,夏雪平又来了一条微信:“晚上临时有事,估计不能回家。晚上你和美茵早点休息,嘴里的棉球记得换药,勿念。”我给她回复了一个表情之后,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我有一大堆关于美茵的话想问她,但是想想,万一今晚她需要去执行一些玩命的任务,那我现在问她那些东西,岂不是在乱她的心智么,所以我想了想,又只是补上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按下了打火按钮启动了车子。

看来我和美茵是不用着急回去了,迟疑了一会儿,我开着车子拉着美茵来到了y省大学校园里面。

“带我来这干嘛?”美茵扑红着脸对我问道。

“溜达溜达,散散心。”我对她说道。

美茵揉了揉眼睛,痴痴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幢苏联式行政主楼,似乎有些 如梦似幻地说了一声:“不过也的确好久都没来了呀......这里还是这么美。”

y大在全国其实算不上多有名,但确实属于住在f市的人们的心头好。对于我来说,这间大学的吸引力,不仅因为这里一直屹立不倒的那些苏式建筑、还有那些建筑的墙面上爬满的具有满满岁月感的藤蔓、那一棵棵挺拔的白杨,也不仅因为这校园里午餐和晚饭后精彩的校园广播节目,那些青春靓丽的美女大学生,还有在这里发生过的无数个被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见证过的、感动了整个城市的爱情故事,还因为我们曾经的那个家,在遭遇那场大火之前,就住在距离y大校园不远的小区里。差不多从美茵“两岁”以后,夏雪平和父亲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在晚饭后带我跟美茵来到这个校园里散步,并在图书馆前的小广场上,跟那些大学家属区里面住着的孩子们一起玩。

实在是嫌车里的空间太小还不透气,于是我下了车,拎着外卖的保温袋,拉着美茵这小懒虫走进了y大的食堂。美茵这小损货,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是喜欢欺负我,二是愿意找个角落或者座位窝着不动地方,第三就是一下子变得特别能吃:本来我买了两只甘梅炸仔鸡,三份水牛城式甜辣酱溜鸡翅,结果这 丫头一会儿的功夫,自己 一个人就吃了两份,一只甘梅仔鸡也被她吃了一多半。剩下的一只整仔鸡和鸡翅,我本来就是要留给夏雪平的,放在车上我也没拿下来,于是我就只剩下吃吮指萝卜跟西芹蘸辣蒜蛋黄酱的份儿,最后为了饱肚,我又在食堂买了一碗三块钱的皮蛋瘦肉粥。看着美茵一口酒一口炸鸡吃得香喷喷的,我也跟着放心了许多。

——也真别说,这 丫头还真是挺能喝的,两瓶小烧酒下肚,虽然醺气上脸,但人倒是没怎么迷糊。

“瞧你这样,哪像个女孩吃饭的样子?诶我说......你慢点吃!我真怕你把自己手指头也跟着嚼了......别光吃肉,多点吃菜!你也不怕长胖!”

美茵抬起头瞪了我一眼:“长胖更好!长胖胖了,被人嫌弃,隋琼岚就不会追着咱们家人的屁股后面要我了......”

看着她这小德性,真令人哭笑不得。

吃完了饭,给自己嘴里漱了漱口、换完了药棉,我和美茵保持了差不多十五分钟相互之间都没跟对方说什么的状态,只是相互跟着在这座质朴而美丽校园里散着步。看这地上冻在冰层中的枯黄 枫叶和银杏叶的上面又盖了一层积雪,我才知道就在刚才跟美茵吃饭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过了一场雪。小时候我和美茵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下过雪的地面上,踩出清晰的四行脚印来,而这一刻,我俩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相互比着,你追我赶,又默默地笑着,交换位置,用彼此的黑色脚印在皑皑积雪上留下各种清晰的形状。

从食堂路过了理工楼,走到了运动场,我和美茵也算走过了一大半的校园,我俩多少都有些玩得累了,彼此看看,也都知道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开口。

而我选择,先做那个勇敢而似乎有些铁石心肠的人:“啥时候你知道,自己还有对亲生父母的?”

美茵红着脸看着我,低下了头,默默地叹出一口夹杂着柚子甜香和梅李酸楚的酒气的白雾,与我肩并着肩慢慢地走着:“咱家被艾立威放了那把大火之后,不是暂时搬了新住的地方么?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医院出院以后,又连续三周都有些闷闷不乐,而且对你和老爸也都爱答不理的?”

“记得啊。”我对美茵说道,“我当时以为你是不满意暂住的地方太狭小了,房子也旧;现在多多少少会觉得,你是因为那时候夏雪平以加班为理由、实际上是不好意思面对我们,故意在办公室凑合了一个月,你找不到 妈妈了所以你不开心。”

“都有点。但都不是。”美茵低着头说道,“其实是出院了之后,我在老爸和你专用的那张老旧书桌的抽屉里,翻到了一个东西——有一天,老爸是为了交稿还是因为被叫去临时开会来着,忘了给抽屉上锁了,我就翻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爸在农村的出生证明,外公帮着老爸开的工作介绍信复印件,爷爷早先前的一大堆什么抗日嘉奖令、新政府特赦令、当年被批斗时候的判决书,还有就是一个信封:那个信封里,是一张带着血迹的遗书,还有不少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照片,大部分的照片上,她都还大着肚子。”

“遗书是隋琼岚所说的,你的那个亲生母亲薛荔莎写的;那些照片,也都是她,对么?”

美茵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又继续说道:“我在那三周里,其实都在犯嘀咕:因为薛荔莎的那封遗书里提到过,她让老爸好好照顾她的女儿,只是里面并没提名字,我也不确定那上面是不是我——其实直到几年以前我还多少有些不信这种事,哪怕是后来,夏雪平跟何老太爷办离婚的时候,老爸把我的收养证明拿出来又忘了藏好,那时候我也是不完全相信这种事情的......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那阵子我头发留长了,早上睡醒了,我自己照镜子,然后我突然就觉得,越看我自己的这张脸,越发现自己跟照片上那个穿着军装的薛荔莎长得极其相像。于是从那天起,我也彻底认了:我真的就是被捡回来的,薛荔莎就是我真正的 妈妈,而她信上提到的那个隋琼波,才是我的爸爸。其实薛荔莎长得比我漂亮多了,她跟夏雪平完全是两个类型。如果还活着,你要是见了她,你也应该会对她心动的。”

“那你见过那个隋琼波的照片么?”我对美茵问道。

美茵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虽然说见过,但也是最近隋琼岚拿出来给我看的。其实我也感觉很诡异很神奇:在我小时候,当我看到薛荔莎的那张照片的时候,我的心中一下子就冒出来一个念头——我可能跟这个女人之间有点什么联系,你要知道我甚至曾经想过,自己会不会是老爸跟她一起生的;但是当我看到隋琼波的照片的时候,哪怕我已经相信、哪怕在内心中不断念叨着、我给自己 催眠,‘这个人是爸爸’,但我其实对那个人,居然并没有一点感觉。”

“那可能是因为隋琼岚吧。”我轻蔑地笑了笑,“这个女人虽然是你的亲姑妈,而且时尚业界也挺有名的,但我不瞒你说,美茵,我是真有点恶心她。今天这顿饭,让我对她的恶心更加夯实。”

“哈哈,谁说不是喔!这个女人俗到家了!”美茵也突然轻松地笑了笑,“而且你要知道,她把她弟弟,我那个亲爹夸得可好了,但同时她也把那个狄瑞珅夸得可好了。你想想,那个狄瑞珅是啥样的啊,于是每次我听她跟我说我亲生父亲的事情,我都觉得恐怖:万一我亲爹是个狄瑞珅那样的人,那可怎么办啊?”她说完,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听了,也跟着她一起哈哈大笑。

笑了没一会儿,我有迷茫而沧桑地跟她对视:“咱们俩好像不应该用这种态度,聊你的这些事情。”

美茵苦笑了一声,别过了脸,看着那一棵棵被积雪包裹得像一支支糕点的松柏:“应该心怀沉重,对么?呵呵,如果是八九月份的时候,你要是知道了,你我根本不是亲兄妹,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谁说的?”我立刻否定道,“我要是那时候知道了,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抛弃了你,马上给老爸投怀送抱的小贱 丫头吧?而且你已经有 妈妈了。嘻嘻,貌似,现在再说起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沉重的哈?”然后,美茵又吸了吸鼻子,缓缓呼出一口白雾,“可是我 一个人,都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默默地沉重了 十年啊喂!”

我低下头,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我俩就这样肩并着肩,默默又慢慢地朝前走了几步。鞋子踩在积雪上,没一会儿,那层浮雪就融化了,但瞬间又冻结在下面的冰面上。

这个时候,美茵又突然说了一句话:“有一个事情,隋琼岚其实今天没跟你说——更确切地说,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

“什么事?”

美茵顿了顿,此刻一阵风吹来,恰巧吹得美茵短发纷飞、眯起了眼睛:“老爸应该是跟薛荔莎好过。”

我仔细思量了一会儿,按照隋琼岚讲述的隋琼波和薛荔莎先后殉难的时间差,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老爸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跟 一个人妻“好过”?于是我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知道喔?”

“因为那只信封里面,薛荔莎的不少照片,都是裸照,还有不少是跟老爸做爱时候她的自拍和老爸给她拍的照片,”接着,美茵脸上一红,“而且她还大着肚子,各种姿势......”

我瞬间被那阵寒风呛得咳嗽了个不停:“咳咳......咳咳!行啦,你别继续描述了......求你......”

——跟孕妇上床做爱这种事情,是我至少到目前为止都不可想象的一种事情。而那个平常看起 蠢侠鲜凳档睦习郑居然会跟还在怀着美茵薛荔莎上床还拍摄淫照......我的天......

“你等会儿......那时候老爸,可是跟夏雪平结了婚的!他这可是出轨!”

“那......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美茵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不停地眨着眼睛,貌似她从她知道自己身世的 十年以来,竟然都没回过来这个味——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了,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夏雪平和何劲峰亲生的,这种事情应该一直以来对她的打击都是相当的大。

“也无所谓了,就算是老爸那时候出轨了又怎么样?夏雪平那时候也接纳了我,还没说什么,而现在,她俩早就离婚了,追究这种事情还有啥意义呀?”美茵低着头,边走边用自己皮靴的侧面铲着雪,三两步之后,又把那随着自己前行而堆砌的雪堆踢得散碎,又对我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还是那个老问题:从小到大,你见过夏雪平让老爸碰过几次?就算是夏雪平跟老何先生离婚了,就算是你现在和夏雪平又是这样的关系,按照 十年前往前捯,可能你跟夏雪平睡在一张床上的时间都比老爸跟夏雪平睡一个房间里的时间多吧?守着 妈妈这么漂亮一个女人,却几乎不怎么能碰她,换成哪个男的能受得了?何况又是当初在中东那种出生入死的地方,两个来自同一个国家的异性相遇了,不出轨就怪了。反正对我来说,家里夏雪平不让他碰,在外面吃点野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呵呵,你倒是想得开哈!小坏 丫头!”我半揶揄半讶异地看着美茵说道。可她说的没错:看起来不说恩爱,但也至少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却的确几乎从来没同房过,这种事情真的有点奇怪。

——对了,美茵刚刚提到,她除了爷爷的东西、薛荔莎的东西 之外,还发现了一封什么外公给老爸写的什么工作介绍信......是了,二十几年前,“时事传媒”还属于半国营性质的事业单位,以外公的能量,把自己身边的人安排进去基本上就是小菜一碟;而老爸这个不愿意也没兴趣下海经商的“敌特分子后代”,如果想在当初的“时事通讯社”找一份工作,估计是很困难的。

难不成,他们俩当初结婚,是因为父亲看重更多的,是外公在y省的影响力?那么说实话,以他本人自身一些先天条件,能把夏雪平这样的警界的公主殿下忽悠到手,老何同志的手段还真不一般喔。

“......所以,你说还能有啥想不开的?”在我思考这些事的时候,美茵却在继续说道。

我想了想,又把思路拉回到跟美茵的对话上:“呵呵,你是想明白了,可你要知道,老爸当初‘吃’的,可是你的亲生 妈妈,而且当时还怀着孕、怀着你喔!我反正是觉得,偷吃居然还偷吃了一个孕妇人妻,这种事情,也太让人不可直视了。”

“呵呵呵......”美茵苦笑了三声。

“怎么了?”

“呵呵,我就是一下想到了两件,可能让你听起来会有点恶心的事情......我能说么?”

“你说呗。”无论怎样,我带她来散步聊天,也是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一点,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消化。

可我没想到,美茵的暗黑念头,的确成功地反到了我的胃:“我就在想啊,你说老爸当初跟薛荔莎在一起的时候,在薛荔莎肚子里的我,会不会摸到老爸插进来的肉棒啊?呵呵,搞不好还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吃过老爸的......”

“行啦,打住!”我连忙把左手指尖垂直戳到右手掌心,皱着眉头转过身:“你还有别的啥念头啊?——要是第二个念头,跟这个一样恶心,那你就别说了。”

美茵长叹了口气,接着对我说道:“我就是又想到,在老爸总翻阅的那些正史、野史还有名著小说里面,那些私生活能与孕妇挂上钩的,可都是在那个年代 普天之下最会享受,也最有野心之人么?比如朱元璋、比如朱厚照,再比如皇太极,不都是这样的人么?”

“可他们又跟老爸有什么关系喔?”

美茵想了想,轻轻搔了搔自己的小鼻尖:“有一说一,我自从跟老爸破了戒之后,我就突然感觉到,其实老爸内心的世界,很可能并不像我们俩看到的那样唯唯诺诺、波澜不惊的——老爸其实是个内心充满无比 欲望的人,你要知道,他给我的感觉是:其实他比你好色多了,在他心里,其实对待这种事情......挺不老实的。”

我听了这话,立刻应激地说道:“哼!是啊!要不然也不会选择跟一个怀孕的 未亡人偷欢;然后也不会在十几年之后,为了去跟陈月芳在一起,而选择把你这个女儿给睡了。”

美茵无奈地看了看我,站住了脚:“我想说的,不只是他的色欲——何秋岩,你还在因为我之前误以为是老爸把我从火场里头救出来、心里念着老爸,后来还跟老爸睡了而生气么?我全身上下所有的第一次可是都给了你的啊......而且当时你不也有点意思,想把我抛弃了去喜欢夏雪平的么......”

我俩的事情,我从来就觉得说不清。我看了看美茵,又扭头用手掌摸了摸嘴巴。其实本来我想到老何同志可能是为了靠上外公这么一棵大树而拿下的夏雪平,又听到了刚才美茵那么说的时候,我其实也想到了,小坏 丫头的话必然有别的含义。可后面她一提到之前她跟老爸的事情,我就有点失控。在家门口听到他俩的“鸾凤和鸣”就已经让人糟心的了,我可不想听她跟何老太爷之间更多的细节。

“那你接着说,除了色欲,其他的喔?”我不想抬杠,也不想吵架,于是调理了自己的情绪之后,继续带着她在雪地上往前走。

“色欲是一方面的事情......我更想说的是,老爸骨子里,其实拥有极强的傲骨。我俩小时候,学到《岳阳楼记》那课文的时候,你我也都说过,念着‘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老爸的形象;平时他在公司里被欺负了、被上司和同事亲自来家里讥嘲挤兑、贬损羞辱,他都依旧微笑着面对,过后不是还 教育你我,要把很多东西看淡、要把心胸放开么?可是,就连在他身边根本没陪着几天的陈月芳都跟我说过:何劲峰的老好人外表之下,其实是个很不简单的灵魂,他的好胜心、自尊心,甚至要强过夏雪平。按照陈月芳的话说:在老爸的心里,一定是装着雄兵百万、装着金銮鹤羽、装着酒池肉林;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自卑的人,所以他才会每天都竭力克制自己的那些 欲望,不争不抢,随遇而安。”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冷风。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即便是自己也在怀疑,并且在美茵的事情上,我也算是被老爸伤过的,但是老爸的老实人、老好人形象,依然在我的心中无法摧毁;而同时,我又相信已故的陈美瑭的确是识人有道的,她做过阔太太、去过南港,必然接触过各色人士。像她那样经历过风浪的女人,确实很 容易被感动,但她能做出跟老爸领结婚证、并且至少曾经的确想过,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老爸、跟他组成一个家,我猜必然不完全是因为老爸“人好”的缘故。

于是,我也确实开始不清楚,跟我们一起朝夕相处二 十年的老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为了美茵假意加入“桴鼓鸣”的计划且跟夏雪平一起演了一场戏,为了我毫不犹豫地打光一半弹匣的子弹地击毙了刘虹莺,而在自己远行前因为担心美茵的安危,送了美茵一把步枪军刺。老爸做过的很多事情,是大部分其他人,哪怕是一个战地记者,都不见得会想得到做得到的事情。

再加上最近我刚刚遇到过的一些事情,也让我不由得跟美茵点头感慨道:“是啊......或许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以一个小小的报社副主编身份,结识到那么多先达名流;而且,哪怕是f市黑道上的龙虎双雄张霁隆和车炫重,居然都会在提起他名字的时候,真心地给他竖起大拇指。”

说完这些,我才回过神来——本来是聊美茵的事情的,可聊着聊着,却全扯到老爸的身上。

这次驻足的是我。我转过身看着美茵,沉默了好半天。

“怎么了,看什么喔?眼神古怪兮兮的。”美茵对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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