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璘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
施菀做不了更多,因为她只是个大夫,可不管怎样,她也让那些女人少付了诊金,多了些尊严,她做了她能做的,真正要改变杨柳店,其实是官府的事、是他的事。
他读书,他考功名,是为治国平天下,所以当他觉得新政是利国利民,便全力支持老师推行新政,后来因为党争,因为阻力重重,新政失败,但他仍在集贤院,还升了官。他于是想入政事堂,想继续沿着老师的路走,最后却因反对太后与赵相混乱朝纲而被贬,来到安陆。
他就像个为了社稷,却被社稷所抛弃的失败者,孤单而茫然。
可他忘了,这小小的安陆县城,也是治国平天下的一部分,他仍然可以继续自己的信仰,既然他的目的不是升官发财,那做知县和做宰相,又有什么区别?
施菀尚且能做自己能做的,他能做的理该更多才是。
他心中豁然开朗,看着施菀,似乎看到了一束光,看到了散发着光芒的一颗明珠,让他从心底欣赏赞叹,想靠近,想捧在手心好好珍藏。
压下心中的悸动,他正色问:“你刚才说的这两人家中都是佃农?而且还是认识的,莫非她们是同一个地主家的佃农?”
施菀愣了愣,这是她之前没想过的问题,回忆了一番才说道:“大约是吧,我并不清楚,只知道她们是同一个村的。”
“同一户地主的佃农,却都困苦到要卖身,这地主必然要好好查。”陆璘说。
施菀立刻道:“那大人会去查吗?万一是地主作恶才逼良为娼,她们是不是就能离开杨柳店?”
陆璘回答:“我不知道杨柳店最后会如何,但一定会去查,你再多和我说说这里的事情。”
“我知道她们都是往县城东边下去,罗平镇或金水镇那几个村的,前年水灾,镇上大部分农田颗粒无收,就是那时候卖地卖身,有的从自有田主变成了佃农,有的本就没田,活不下去,就到了杨柳店来。”施菀说。
陆璘眉头微微皱起,罗平镇他知道,前年的确有水灾,云梦泽湖水没堤,江陵府便掘了安陆县这儿的口子,淹了罗平镇。
也因此,江陵府、朝廷下发了大量的赈灾粮和钱款,照理说的确会对灾民有影响,但不至于沦落到失田、卖身的地步。
“我想找个机会询问她们详情,之前不知道这里还有常虎、黄三爷这样的人,如今看来倒不能冒进,所以我想找个杨柳店之外的地方见见她们,只是她们似乎戒心很重,轻易不肯见我。”陆璘说。
施菀立刻道:“我可以帮忙劝她们,我来了四五次了,她们多数是愿意相信我的。”
陆璘轻笑:“好,那我先回去查查那黄三爷的来历,然后找好地方,到时候就拜托你帮我联络她们。”
施菀也带着欣喜道:“只要大人愿意体察民情,替民作主,我自然乐意帮些小忙。”
陆璘温声道:“说来惭愧,这本是我这职责。”
施菀也朝他一笑,随后道:“那如此说好了,大人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就回药铺去了。”
陆璘看看远处的杨柳堤岸,问:“药铺还有事?”
施菀点头,随后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今日东家要给我发工钱,我也想早点拿到。”
陆璘莞尔:“那你快回去,要不然坐我的马车,我送你一趟?”
施菀回答:“不用了,也没多远。”说着往马车那头而去,陆璘缓步跟上。
拿了医箱,施菀便回头向他道别:“大人慢行,我先回药铺了。”
陆璘点头,朝她道:“再会。”
随后她离去,他站在马车下看着她远处,直到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拐弯进入另一条街,消失不见,自己才乘上马车。
长喜趁机道:“公子,要不然下午别回县衙了,和我去看房子吧,上次那牙人又挑了一处,我看了还不错,而且就和衙门隔一条街。”
“不必了,就上次那家吧,现在去牙人那里交定金,让他尽快安排签书契。”陆璘说。
“啊?”长喜愣了:“上次那个和施……”他看看旁边的刘老二,改口道:“上次大通街那个院子吗?”
“是。”
长喜一时无言。
可是他也觉得和前少夫人住近了不太好啊,多多少少,会让人多想?
长喜这样想着,但刘老二在旁边,他不能多说,再说公子向来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变的,如此决定,大概是有别的想法吧。
他将话忍住,朝刘老二道:“去找上次那牙人吧。”
刘老二应着,将马车往牙人的地方赶去。
牙人也是没料到这桩买卖来得这么快,前面还一副对那宅院不满意的贵气公子二话不说,都没去那院子重新看过,就直接扔给他一两银子作订金,并交待,尽快联系房主签租房书契。
牙人连忙答应,确定两日内敲定签书契的时间,陆璘这才离开。
回到县衙,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杨柳店的铺面地契资料。
官府存档上显示,铺面与地产都在同一人手里,名黄正甫,让人意外的是,杨柳店这一片的里正也姓黄,名黄正鸿。
“这黄正鸿与黄正甫可有亲戚关系?”陆璘问杨钊。
杨钊回答:“此为兄弟二人,黄正鸿是哥哥,黄正甫是弟弟。”
陆璘没说话,杨钊继续道:“下官到安陆上任时,黄家就在杨柳店这一片有些名望了,后来没过几年,黄正鸿就做了里正,还是……黄知县在任上时。”
“黄知县也与他们有亲戚关系?”陆璘问。
杨钊连忙摆手道:“那倒没有,没有,只是碰巧,黄也是大姓嘛,而且下官与黄知县都是外地人,绝不会在此地有亲眷。”
陆璘点点头。
陆璘又翻看罗平镇户籍田亩册子,杨钊在旁边道:“但黄正鸿,是徐仕的连襟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