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那个前台小伙子口中的幸福快餐,远远望去,快餐店的招牌已经掉了好几个笔画,门口堆着不知用来做什么的木头。
另一边是垒得半人那么高的啤酒箱子,小店的玻璃上贴着东西,看不清里面,谢棠拉着秦宴的手,远远的站在隔着一条路的对面,谢棠看着那玻璃反射出的太阳光,迟迟没有迈开脚步。
想象之中,她应该会愤怒的冲进店里面,大声叫着谢明祥的名字,待到看见那个人,就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扭着他去坐牢,叫他后悔得痛哭流涕,叫他下地狱,叫他知道背叛她的代价。
可谢棠迟迟没有迈出脚步,她没有马上那么做,因为她好像比想象之中的冷静。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觉得这座城市好像有某种魔力,这座拥有魔力的城市可以撕扯开她的疮疤,让她触到阳光也只觉得干痒。
令人难受的阳光下发生着不同的故事,也发生着她眼前的故事。
谢棠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站得腿都麻了,站到小店亮起了昏黄的灯,灯下,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打开,终于走出了一个熟悉的人。
谢明祥穿着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裤子和白色上衣,显然,躲债的生活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过,他没有高级西装,没有司机,没有随叫随到的汽车,也没有供他喝酒享乐的高级餐厅,他个子高,瘦了后愈发单薄,但是当他转过脸来,他那张沧桑的脸的笑着的。
说真的,若不是对这个人太过熟悉,谢棠是绝对认不出他来的,因为短短半年,谢明祥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这人原本就极其爱惜自己的形象,因为保养得当,生活也没有烦恼,所以五十多岁的人却像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可现在,谢棠真的在他的脸上看见了苍老的痕迹,夜色朦胧,她看不见灯下才能看见的皱纹,却看见了他的白头发。
谢明祥人站在门口,却依然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笑着往里面招手。
很快,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儿也从饭店里面走了出来,谢棠眼睁睁看着谢明祥在那女人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然后那个男人笑得像是一个父亲一样,弯腰抱起了那个半大的小男孩,小男孩似乎也与他相当熟悉了,搂着他的脖子指着一个方向,说着什么。
秦宴的眉头紧紧皱着。
时间太仓促,他们的人根本来不及查这么深,查到谢明祥现在的人际关系。
忽然,手中一空,秦宴看去,谢棠已经推开了他的手,一道影子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直冲马路对面。
一辆疾驰而来的车因为紧急刹车而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司机从里面探出头来,大声叫骂。
谢棠不管不顾的朝小店门口跑去,像一道鬼魅的身影,眨眼间就来到了那三个人的面前。
是因为听到了轮胎剧烈摩擦马路的声音,谢明祥才被后面的动静吸引了注意,还不待他看清来人到底是谁,只听一声凌厉风声刮过,紧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啪”的一声比马路上的鸣笛声还要清亮脆响,吓坏了谢明祥旁边的女人,吓坏了她怀里的孩子,吓坏了店里面的人,也让谢明祥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的朝那个人看去,昏黄的门灯下,那张脸异常熟悉,是一张会让她做噩梦的脸。
谢明祥有些恍惚。
他这女儿与他死去的妻子长得很像,很像很像,其实在亲眼目睹了她的死后,谢明祥是做过噩梦的。
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在梦中,他曾不止一次的看见他的妻子从楼上坠下,溅落一地鲜血,然后死相凄惨的妻子从地上爬起来,用沾满鲜血的手伸向他,向他索命。
谢明祥没敢告诉过任何人,其实他曾悄悄将一个半仙请到家里来。
他认识的不少生意人都信这个,所以他托熟人找了一个天师,让那位大师来家中驱鬼。
他觉得是死去的妻子将冤魂依附在了女儿的身上,让她来找她复仇了。
否则谢棠怎么会成天与他作对呢?
都说生儿生女是来报恩的,可是他就觉得谢棠是来寻仇的,就是存心让他不好过。
所以当那巨额的债务砸在他的头上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跑了,丢下了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儿,他知道,他的女儿长得漂亮,那么多人喜欢他,陈家那位公子也喜欢她,她不会怎么样的,会有人管她,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外面饿死的。
他对这个女儿的亲情都在那一次次的争吵中磨没了,所以选择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心中没有半点不舍。
逃亡的日子不好过,但谢明祥发现,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好过,他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了谢总的身份,但是他自由了,那是另一种自由,是逃离了那梦魇一般的家的自由,是逃离了他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女儿的自由。
所以,时隔这么长时间,当那张脸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谢明祥以为那是他的幻觉,他以为大晚上的,他又遇见鬼了。
以至于这样的惊惶和分,让他分不清耳中的嗡鸣,到底是因为那个巴掌、还是因为那个幻觉。
这种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她旁边那个女人。
何丽萍被吓到了,因为谢棠出现的太突然了,那个巴掌也同样太突然了,他们全都没有防备。
但是谢棠对于何丽萍来说一个陌生人,她不像谢明祥,与她有那样深的牵扯和无法说清的仇怨,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她不客气的说:“你是谁啊,干什么打人?”
何丽萍是本地人,就算是后面的小店,也有不少与她相熟的人,何丽萍这话一出,隔着一层沾着灰的玻璃,很快就有几个男人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哗啦啦的,带动了一片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
谢棠就好像根本没看见何丽萍这个人一样,她看着谢明祥,咧开了嘴,笑得非常开心,就像是一只猫终于抓到了藏在阴影中的老鼠一样开心。
头顶的灯光让她的五官愈发的浓艳,笑起来愈发的迷人,可在谢明祥看来,她就是那皮肤惨白、头发乌黑、双唇血红的女鬼。
他吓得没有抱住手上的孩子,小男孩差点被摔在地上,愣了一下,也不敢说话。
谢棠揪住谢明祥的衣领,凶狠的说:“谢明祥,你可真能跑,你再跑一个试试。”
谢棠处在盛怒之中,力气大得很,谢明祥正在愣,猝不及防被谢棠这样一扯,踉跄了一下,与她挨得极近极近。
近到灯光下,寒冷的夜中,他可以看见她呼出来的白色热气,谢棠那双眼睛冒着火,火中有仇恨、有怨愤。
谢明祥终于回过来了,他震惊的开始挣扎,试图挣脱她的桎梏:“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谢棠觉得可笑,流落在外这些日子,似乎让他的父亲变蠢了,所以他们久违的见面,他才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你做了亏心事,我来抓你,就这么简单。”
谢明祥咽了咽口水,这会儿终于理清了思绪,他后退一步,说:“你没事……债都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