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怎么会?”她太震惊了,在她印象中,她的小舅舅是个不善言辞不苟言笑?的人,喜爱诗书却?又科举不成?,总是抑郁不得志的样子,不到二十五岁,便离世了。
小舅舅终生未娶,家里人都说,他是读书读魔怔了,不愿娶妻生子,一心求取功名。
怎么会,和谢誉的父亲,有瓜葛。
“是我父亲一厢情愿,”谢誉睁开眼,看向?苏意凝低声说起自己父亲做过的肮脏事,“我自从知道这事之后,一直在暗中调查,询问了很多当年的知情人。我父亲以身份强迫过你小舅舅,还?为了斩断他的羽翼刻意阻止他科举,断了他的仕途。我父亲母亲,于你家而言,是罪人。”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只轻轻看了苏意凝一眼,便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所以,你这几日,是因?为这个不来见我?”察觉到谢誉的情绪变化,苏意凝掰过了他的脑袋,问他。
谢誉微微点头,复又摇头:“不全是,我只是觉得,我似乎无意之中,害了很多人。”
他看向?苏意凝,眼底竟然全是愧疚。苏意凝也看着他,满眼心疼,不论过去多久,谢誉还?是那个谢誉,还?是她所熟识的少年郎。看似冷心冷情,刻薄寡言,但实则最为心善,内心柔软的不像样子。
“可这些事情,并不是你造成?的。甚至那时候,你都还?未出生。”苏意凝露安慰他。
谢誉摇了摇头:“可你知道,我母亲为何下定决心,一定要你兄长死么?”
“因?为郑氏告诉她,我兄长同我那个可恶的父亲一样,也喜欢男人,同苏家大郎走得很近,两?人还?频繁有书信往来。”
说到这,谢誉的声音再次哽咽了,更沉闷了几分。
“可那封信件,我看到了,是你的笔迹,是你写给我的。两?位兄长,不过是做了我们的中间人,替我们传话而已。”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当年若不是我央求兄长去寻你们,若不是我时常想要见你,若不是我爱慕你又担心辱你名节。这些事,或许便不会发生。”
谢誉痛苦地?将心底话和盘托出,可将心事说出口?,他却?半点也没?有觉得舒畅,心中反而是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苏意凝,嘴唇微微发抖,道:“原本,这些事我可以只手遮天压下来的。可我不敢隐瞒此事,因?为我害怕万一有一日,你自己知晓了内情,会记恨我母亲害死你兄长,也会记恨我刻意知情不告,骗你嫁给我,而后我们便会像我父亲母亲一样,做一对怨侣,争执不休地?过一生。”
父母多年来争吵不断,甚至到了要动刀刺向?对方的地?步了。这样令人窒息的家庭环境,让谢誉的心理有了不小的阴影。他很怕自己将来和苏意凝也会这样。
“而且,我们的婚约,是牺牲了两?位兄长的性命换来的。”
“我觉得,愧对他们。”
苏意凝没?说话,也跟着沉默了许久。这一晚上,谢誉告诉了她太多事情,她一时半刻,实在没?法消化。
但有一件事情,她十分明确。
“可是谢誉,兄长们,定然是希望我们能喜结良缘、白头到老的。”
第5章
窗外起了一阵风, 将刚刚谢誉并未关严的窗户再次吹开,木质的窗棱砰得一声撞在了墙上,声音带着几分沉闷。
外头的风并未停歇, 摇晃着墙角那棵高大的皂荚树,树叶沙沙声混着几声蝉鸣,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誉垂着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双手慢慢放到了苏意凝的腰上,复又环住了她的腰肢,看上去像是抱住了她, 却又并不是。他整个人以一种怪的姿势, 像个?虔诚的信徒一般,靠在了苏意凝身上。
“蛮蛮。”他低声道。
“嗯,”苏意凝抬手, 一下又一下地抚了抚谢誉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说的, 你听明白?了吗?”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固然是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可此事并非你我的错, 不要因为旁人的过错而愧疚。”
“两位兄长,定然是希望你我都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苏意凝冷静而理智,将这事在脑海中想了一圈后, 劝慰谢誉。可心底里,她自己也?因此而生了几分?惆怅, 她与谢誉之间,实?在是有太多隔阂了。
不论?是长辈们的恩怨情仇,还是兄长的死,无形之中似乎都在告诉他们,他们的结合并非良缘。
可苏意凝不愿再次轻易就放弃谢誉了,同他退婚这件事情她三年前做过一次,便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她的性子便就是如此,坚韧而执着,很?多时候,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条路走到黑的。
更何况,关于谢誉这件事,她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是即便撞了南墙,也?要在南墙便是安个?家就此住下。
她顿了顿,拉住了谢誉的手,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手掌里,轻声道:“我这一生即便都是错的,那也?想和你将错就错。”
谢誉一直垂着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他抬起眼眸看她,便撞进?了苏意凝满是星光的深眸之中。
她看着他,眼底灿若星河,明眸烁烁闪耀。一如当年初见,她坐在秋千架上,裙袂飞扬,眉眼弯弯,璀璨若皎皎明月,一下子,便闯进?了他的心。
他的心动了一下,像被风轻轻吹过的原野,荒草丛生,野蛮生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好。”谢誉说不出其他话来,此时此刻,明月清风俱在,山河依旧,岁月静好,心爱之人将手交付于他,任何一句话似乎都配不上此刻的情致,他只能简单应了一声好。
外头的风轻拂过远处不知?名的高大树干,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几只闪耀着荧光的萤火虫从外头飞了进?来,落在了他们面前的桌案上。
苏意凝拿过了一旁的团扇,轻轻扑了一下,流火似的萤火虫便再次飞起,在屋子里盘旋了一阵子,落到了谢誉肩头。
苏意凝弯了弯眼睛,含笑看着他,声音轻柔道:“你听没听过一个?传说,传说死去的人有的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牵挂的人。若是他们牵挂的人恰好也?想起他们了,那他们就会变作萤火虫,从天上飞下来,在牵挂之人的肩头稍作停留,同他隔空说会儿话。”
这是苏意凝临时瞎编的,谢誉哪里能听过,但他听没听过一点也?不重要了。至少在他听到苏意凝说这话时,垂下眼皮去看了一眼正落在他肩头的那几只萤火虫。
他甚至,傻傻地数了数,正好三只。
是他们的兄长和苏意凝的小舅舅吗?谢誉困惑地看向苏意凝。
苏意凝又扑了一下团扇,将那几只萤火虫扑到了桌上,伸手点了点桌案:“你瞧,正好三只呢,传说若是真的,那便是他们回?来看我们了。兄长们定然是要说‘谢誉,你做的不错,替我们报仇了,往后就踏实?过日子吧。’”
谢誉噗嗤一下被苏意凝这个?古灵精怪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
“不难过了?”苏意凝歪了歪脑袋,支着下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