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杨花下
只是,除却最先的那一盏微红发黄的灯笼外。树影森森,这几个人也显得隐隐绰绰,看不大出谁是谁。边上的碧绫凑过来张望了几眼,看着繁君仍旧是默默盯着远方,便劝道:“姑娘,这里也瞧不见人影,何苦跟自个的身子过不去,哪怕和三姑娘拌嘴了,明日见面的时候笑一笑,也都过去了。毕竟都是自家的姐妹,哪里来的隔夜仇?”
繁君的右眼的眼珠子微微一转,轻飘飘瞄了碧绫一眼,便重头盯着远去的几个人影,心中恍然若失:“不必说了,你们都推下去做事儿去,我想单个人在这里静静地站一会儿。”
几个丫鬟听了这话,都想要劝说几句,只是开不了口,这繁君平素也就罢了,但要真是逆了她的意思,说不得就将人扫地出门。当初那个唤做杨儿的小丫头,不就是如此吗?虽然她们几个比那杨儿与繁君相处得时日更长,彼此也有几分情谊,可若是没得好脸的又不用的事儿,谁个愿意去做?想到这里,她们相互对视一眼,都是叹了一口气,默默退下,只那红绸到底担心,仍旧留了一句带着几分暗示与劝告的话,方才最后一个离开。
一阵阵夜里的凉风从园子中分花拂柳,穿林渡河而来,已经是将近十月的天儿,繁君虽然身穿略加了一点绵的夹袄,却也也觉得浑身微微发颤起来。但就算是如此,她却还是抿着唇静静看着远处那一点微红的灯火,仿佛那里有着什么说不出的极致的美景。而后,那一点微红也渐渐消失在重重的黑影里头,园中鸟雀虫声早已微弱,但那树叶的沙沙声,偶尔一声极为古怪的或是轻微的各种响声却是不绝于耳。
“我平素竟然不晓得,这园中仍旧有许多的声响,只是看着春花秋落,残香褪尽,就滋滋念念着鸟已远去,虫声渐无,便翠叶如故。也如一匹剪开的缎子,再无无当初的完整。”繁君微微合上眼,用轻之又轻的声音静静低喃着,脑中却不断地浮现过往的种种,如同大丛娇艳牡丹般的生母微微含笑唤着自个的名字,将幼小的自己高高举起的父亲,对着她呲牙裂嘴却在她的要求之下满口答应自己的大哥尚宁,以及,那个总用羡慕的眼看着自己落寞站在角落里的姐姐敏君,和总脸上带笑却一直任由母亲冷嘲热讽管理家事的嫡母……
而后,是娇媚如牡丹的母亲褪色的扭曲的脸,从带笑看着自己的父亲冷淡斥责的目光,蛮横暴躁却又无奈的哥哥……繁君咬了咬牙,脸上浮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回首过去,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当初,她肆无忌惮逍遥快活的时候,嫡母与姐姐敏君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的相公不是相公,自己的父亲不是父亲,还总是被欺压,甚至连着性命都差点没了。眼下情势调换。自己怎么也没有受罪,而生母、哥哥也不说旁的,总归供应无忧。哪怕那两个小dd出了事,生母毕竟没事,自己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想到这些,繁君猛然将下唇咬出一道血痕,可这些日子脑子里心里不断转悠的,先前那些女伴说起的话便如清晨的薄雾,一点点消散殆尽:“罢罢,这些事情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先前那些听来的那些主意,虽然有的精妙,有的曾经耳闻,但到底是人想得出来的,自己先前百般做来,也不是被识破了?可见,纸到底包不住火,做过的终究会被查出来的。而且,这个屋子里头,说不得还有什么牛头马面在,自己纵然不说,她真的会丝毫不知道?”
说完这几句,她仿佛全身的气力都是消耗殆尽了,当下倒在一侧的椅子之上,静静地蜷缩在那里,仿佛她成了一只蜗牛,而那椅子便是一个蜗牛壳,在强力的打击之下,连丝毫动弹都没有了。
我已经做到我能做的了。剩下的,也唯有看着了。繁君迷迷糊糊的想着,先前十分的精仿佛是撑到了极限,终究像崩断的线,啪的一声,她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另一笔的敏君却是沉默不语,静静地向前走着,这一路过来,她总也没有一句话一个字,色与目光却透着一丝冰冷。早在屋子里头的时候,锦鹭便觉得十分不对,这一路上时不时说出两个字一句话地细细查探,却没个结果,便知道这次两个姑娘必定起了颇为重要的矛盾与分歧——她可不是繁君屋子里的丫鬟,心细又谨慎,对敏君的性子很是明白不说,便是繁君也颇有几分清楚的。
这两个姑娘可都不是寻常的小姑娘,许是这些年经历的内宅斗争多了,对于寻常的事情她们也不放在心头的。否则,旁的不说,单单是那老太太、太太的行事,寻常的小姑娘早就心怀不满。说不得,还要给几个堂姐妹甩脸子不可。但也是因为这个,自己眼下就算劝说,只怕也不中用……
心里这么想着,这锦鹭的脚步由不得缓了缓,不知不觉间竟是落后了几步,待得敏君回过来方才发觉,当下便停下脚步,侧过脸道:“锦鹭,你可是累了?”
“姑娘,没事儿。只不过方才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便仔细瞧了几眼,见着是块石头,便将它踢到一边儿去了。”锦鹭见敏君还能注意到自己,倒也松了一口气,忙就是寻了个借口,提裙赶了上去,笑着道。
敏君听着她说话的声音并无什么变化,瞧着行动也没什么异样,便点了点头,伸手拉了她一下,轻声道:“没事就好了。”这一句话后,她们并无别话,待得踏入院子里,沿着回廊走了几段路,就远远看到外头候着的丫鬟已打起帘子。
敏君等人都是走入屋子里,翠鸾笑着迎上来,一面看着锦鹭的眼色,一面与敏君回话:“姑娘,热汤姜茶都已经备下了,到底是快入冬的时节,夜寒露重的,总归喝一点暖暖身子,去去寒意才好些。”
点了点头,那敏君吩咐给两个过去的丫鬟也预备一些,也没心思再在外头候着,只是令她们将东西都端到里屋,便伸出手揉了揉额头,皱着眉头打起帘子回到里头去。翠鸾看她如此,心里也是诧异,看着锦鹭赶着进来,忙吩咐了两句,也是打起帘子追去。
此后,敏君盥洗梳理,喝了一碗姜汤,并没有再说别的一个字。锦鹭与翠鸾也是无法,当下一夜无话。不知不觉间就是到了第二日清晨。
“姑娘,可是起身了?”就在迷迷糊糊中,敏君听到隐约是锦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有些怔忪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方才清醒,便咳嗽一声,轻声道:“没事,这就起身了,现在什么时候了?”说完这话,她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推开被子,而此时锦鹭也是将那帐子掀了起来,扶着敏君下榻起身,一面随口讲时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