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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去罢。”何秀才道,“阿爹醉了,躺着歇歇。”
何栖让沈拓帮忙搬了一张藤椅出来,又拿了凉枕、薄毯:“屋中闷得很,酒劲散不出去,更难受。阿爹在院中先躺躺,只是别着凉。”
沈拓扶何秀才躺下,何栖有点不放心:“我还是不去了……”
“不用你,倒吵得我不得好睡。”何秀才口齿含糊。“我又不是老如朽木。”
何栖帮他盖好薄被,另放一壶凉茶在他椅边,自己回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上仍旧不施脂粉,只在腕间挂了一个小小的香包,里面放了甘草薄荷木犀花。出来时何秀才微阖着双目,也不知睡了没,四人怕扰他,轻手轻脚出了门,施翎拿着巧劲关了院门,半点响动也没发出。
何栖莫明有点雀跃,仿佛很久以前,穿着薄衫,几个青春伙伴相约出去游玩,兜里揣着一点点钱,买些中看不中用的小物件,笑笑闹闹,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天。
太久了,她已经忘了去的地方,忘了同去的小伙伴,只记得那一天那种小小的快乐,像掺了蜜的凉水,淡却甘甜。
现在她又感到了这种小小的快乐,天尚未黑透着,仍被迟迟不落的夕阳晕染着淡淡的红,青石的街道,两边灰矮的院墙,一户人家的柿子树探出枝桠,上面结了一溜青青圆圆的果子,一个刚剃了头的小童使了一鼻子劲抱着一只四眼黑狗摇摇摆摆在门前玩耍,不一会一个总角幼童出来,似模似样得教训:阿弟不听话,仔细被拐子拐。
沈拓离她不远不近,以一种保护的姿态,他的背向来绷得紧,今日却放松下来,如同无忧的少年郎;施翎将手垫在脑后,走得大摇大摆,恨不得把吃撑的肚子腆出来;沈计攥了他的衣摆在手里,也不看路,只信赖得跟着施翎走,自顾自得看着两侧风景。
何栖深吸口气,夏日里的潮闷夹带着果肉熟烂的清甜。
她属于这里。
入夜的桃溪仿佛换一个样貌,清冷的地段门户紧闭,热闹的地方灯火通明,比白昼都要喧嚣,赌场、酒肆人声鼎沸,又有好些卖吃食、茶水的挑担。
石马桥上聚了许多人,不乏轻浮浪子,原来有富家郎君包了一个妓子坐了小船游夜湖,他也不要艄公,自己拿了竹篙似模似样撑船,那妓子薄薄的衣衫,涂得白白的粉脸,一点樱桃小口,螺髻边插了一大簇红艳艳的紫薇花,横抱了琵琶在那唱:
知了声声风细细,睡意昏昏思廖廖。君至方理妆,镜中金翠翘。莲袖遮笑靥,珠帘卷又绞。罗带缓缓解,钗褪声声娇。
何栖细细地听了,才发现这词似乎有点黄,沈拓面红耳赤,一急之下拉了何栖的手就走,等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只是,怎么也舍不得把手中的温软放开,干脆心一横,握在了掌中。
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想执她之手,此生都不放开。
何栖试着挣了挣,这人反握得更紧了,沈拓的手很大,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渗着汗,黏腻湿滑,她的手就这么被攥紧在湿黏的掌中央。她觉得有点不适,想抽回,然而她的手还是停在他的手中。
沈拓牵着她,越走越理所当然,放松手上的力道,以免抓疼了她。
施翎眼尖,想取笑,被沈计快一步一脚踩在脚尖上,痛得直跳。
耍猴戏的就在何记脚店一旁的空地上,许是少有娱乐,被里三圈外三圈得围了个水泄不通,老妪青壮,少年夫妻,顽皮幼童被自家阿父扛坐在肩头……
沈拓拉了何栖仗着人高马大挤了进去,又有不少识得他的,主动退让开,倒显得四人周围略空些。
何栖惊地看着人圈之中的一人一猴,皆是青衣小帽,耍猴人手持一面小锣,猴子在那弯腰揖礼,一举一动,学了十成十人的模样。